28.2.11

[法國家書]二十一

現在我有一個很想和他說話的人,但是我不知道他在哪裏。

但是我並不難過,我只是想如果有機會的話,我終於準備好了和他說話的勇氣,終於準備好了和他說話的坦然,終於準備好了和他說話的理解,終於準備好了和他說話的愛,這些我從身旁的人學到的一切,終於準備好了足以分享予他的一切,終於準備好了和他說話的微笑...。

雖然不知道他在哪裏但又其實一直住在我心裏,住在我的憤怒裏,一直。
而現在他巳無法住在我的憤怒裡了。

此後他將住在我的微笑裏,如果有機會的話,能說說話,將我的微笑也收進他心底。

從憤怒到微笑的距離,是幸福。

21.2.11

有時

幸福有時 傷別有時 抑鬱有時 清朗有時
寂寞的凹谷 狂喜的山巔
都令人難以喘息
踩著暴風雨的步伐
看不清是進前亦是後退

聚散有時 生滅有時 四季有時 愛恨有時
我掙扎的步子
竟是為誰而走
誰來
讓我再次體會芬芳的喜悅

那日到來之前
我將在此日夜磨鑄詩的逗點

11.2.11

狀態

好像是為了鋪排一種屬於自己的進場方式,我一直遊蕩在自己各種靈光閃現的短暫光亮中,這樣遊蕩久了便多少心生恐懼,難道這些花火般的光亮就要如此就地死去,或至少是隨著我的不在而隱滅,有沒有可能至少為它們建造一座可資憑吊的墳。無法灑脫就自己看到那花火,無法甘心也許連自己也會將之遺忘,至少讓我築建一座紀念之塔,標記我那未登天便殞落的高度。

作為學徒的階段總會有段被囚禁的歲月,尤其是學術的學徒階段,那種忽隱忽現的不明快感,感覺自己被綁手綁腳的束縛感,感覺自己天才橫溢卻無知音的困頓感,感覺自己總是有待努力的不及感,感覺週圍的一切都在限制自己 ,感覺社會、家人、師長、同學對自己投注的期待的壓力、甚至最最親近的身體都成了自己的限制 ,最後,甚至感覺該把腦袋拿下來自己親手重接那些神經線路或自行啟動那些未被啟動的區域。然而這一切的限制來自何處,難道不是拿著自己現在的真實與未來的幻覺所比較出來的?所有的限制只有一個並且來自一處:那就是不相信自己。

那麼解除限制的方法難道不是相信自己而巳?然而這個問題卻涉及一連串的自我認識以及相信的勇氣。所以看似巳有答案的問題,要到達這個答案卻是一段漫長的旅程。

在《如果愛》裏面,周迅離開金城武時說的話一直在我心裡震蕩:「ce qui t'aime plus c'est toi même.」(因為看的是法文版,中文應該是「是你不再愛你自己」)同樣地,在這裡把愛換成前進也是行得通的,讓你止步不前的是你自己。

過年期間去了東部城市,拜訪哲學同道,上了兩堂課,美學和電影。坐在講電影的課上,我突然意識到關於作品的問題如何是一個知識論的問題,而我的問題在某種程度上其實是在美學上的認識論的問題,這點震驚到自己,由於某種無知,我一直覺得美學是一種旁枝末節,這兩堂課下來,我那華而不實的驕傲徹底地被搗碎了。

回來後準備著為同學預演的論文口試的閱讀,我的另外一個驕傲與自卑同時被打破,以前一直覺得沒時間去讀同學的文章、也沒必要花那時間,直到為了準備問題紮實地讀了文章,才發現,原來一本厚達九百頁的論文是如何地從一個最簡單的句子、可理解的問題開始的,我驚訝於他的龐大耐心,對於陳述一個極小的問題,我驚訝於他用簡單的句子把讀者帶到一個極大的論證結構裏去,我在不斷地驚訝中細細讀著,我感覺到一種實在的積累過程,那九百頁的厚度不是一個天才的奇蹟也不是非常人的耐性的苦工,卻是每一個小而實在的誠實累積,簡單講,我終於確實的感覺到原來論文是人做出來的,是一般人做出來的,是由平淡無奇的句子整理出來的獨特風景,是每個人自行編導的一部電影,它將含有個人獨特的說話口吻以及剪輯出的畫面片段,我欣賞同學的行文方式,舒服的平靜的令人容易了解的進到問題核心,我感覺到一種平靜在閱讀中,在讀論文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地哭了四次,我也不管它,繼續讀著並想問題。

我列出了四個問題,但是其實我發現我不是在提問題而是在點出我的觀點,我愈寫愈發現到這點,其實在閱讀的過程中便一直發現自己有一個完全與之相反的觀點與方法甚至是行文風格,我欣賞他的論文,他的整個工作態度方式,但我卻深深知道,那不是我的。但是我是什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列問題時才開始意識到我可能是什麼。邱妙津的那句話又出現「我是什麼難以聚焦,不是什麼卻一觸即知。」第一次我瞭解到提問題這件事並不是為了顯示、炫耀或證明自己的什麼,卻是從問題裡看到自己,那些點狀的問題其實可能正暗示一個個人認識的感知結構,從好的方向講它可以開啟特屬於此人的思想體系(小一點的是論文);從壞的方面講,那是個人的某種偏見、品味、習性,也就是那死性不改的地方。當然這好壞只是一種粗略的講法,不是真的有什麼好壞,只是一種用途不同的講法。因此,閱讀的力量正是在這個與文本思想直接面對的過程中產生,或是應該這樣說,對文本產生質疑便是讀者自身思想力量產生處。只是這個力量一出現常常會被許多規訓的教條給收編,於是一個有自己獨特活力的存在便死了,繼續以某種想像的「共同」體活著。有一堆的不敢想、不敢做裝置在腦袋裡。

所以一回來看到C貼的一段經文與解釋,又被憾動落淚了。經文本身就把讀者在讀經時會產生的力量給包含進去了,或是該這麼說,它要我們認識的正是這股力量,並學著使用。

師父揀了《法華經‧卷五》中一段釋迦牟尼的話來解釋:

我滅度後,若有比丘,能演說斯,妙法華經。心無嫉恚,諸惱障礙,亦無憂愁,及罵詈者,又無怖畏,加刀杖等,亦無擯出,安住忍故。智者如是,善修其心,能住安樂,如我上說。其人功德,千萬億劫,算數譬喻,說不能盡。

他 說,能讀經、演說經典的人,如何還會有嫉恚、憂愁、罵詈、怖畏、擯出的問題?那是因為經典使人照見自己。讀經時會忍不住比較,他人有沒有讀得比我好?會因 為雜念紛紛,而心生憂愁、障礙。讀經時會忍不住借祖師的話,教訓起那些「不合格」的人;也會因為經典中遍數的境界自己還達不到,就起了自卑、自慚形穢的念 頭,像自己拿著刀仗對付自己一樣。又因為自己還做不到,就產生離群的心理,想躲到角落裡自己關起門練。凡此種種都應該「安住忍」,忍辱負重,使自己常住於 安樂行中,修善精進。若能做到這樣,那就是適合演說法華經的人,他演說的功德難以估量。

想想這不也是我們自身的種種限制?我們自己在裡面亂衝亂撞的小監獄,忙得不亦樂乎的各種體驗,而哲學為此而存在。

找一個問題對論文而言就像在找一道門,門找到了發現是鎖上的,還得去找鑰匙,把問題的背景寫出來了才算是稍稍開啟了門,跨過門,天啊?還有一堆門。

這是什麼?此恨綿綿無絕期嗎?算了,先去喝咖啡再說。



補記:坐在為同學準備的口試預演的座位上,聽著他娓娓道來這些年論文問題的發展過程,感到強烈的震動,在那瞬間,我感覺到有人真好,比起在概念上相信任何神或美好,實際在人平凡的偉大中受到震動是一種更豐富的生命感受,在這種不完美的偉大中,更容易感受到存在的勇氣,在那一瞬間我知道不必再尋找神存在與否的證明,惟一要做的是不要再棄自己的感受於不顧了,勇敢的感覺每個幸福、興奮、困窘、難過、挫折、惶惑的時刻,不要再為了平靜去尋找神,卻要見證每一個平凡的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