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10

小山行

在小小高高的山裏過了兩個畫夜,那裏山巒層疊的美景是我從未認識的台灣一角。

我討厭團體,更討厭團體生活,我討厭和人在一起,我討厭和人在一起要不停證明和解釋自己,簡單講我討厭說話,我討厭別人說話引起我的反應,也同樣討厭自己說話引起別人的反應,然後反應引起反應,我們要說更多的話,消彌反應,或壓制反應,其實我們什麼也沒做,只是說話﹣反應,反應﹣說話罷了,是以此我討厭團體。

與其說討厭,還不如說是害怕,我知道說話,但我不知道如何反應以及如何處理反應。

這點在「我信任你」的體驗課程裏有最明顯的表現。我發現自己連第一句要去問別人「你信任我嗎」的時候,都難免顫著語音,連發問就令我抖顫不巳。然後,當我選擇回答「我相信你」時,我感到整個人脹滿,胸中有暖意流過,眼神堅定而滿溢,嘴角揚起,這種感覺很舒服,甚至該說會有點令人上癮,會想要這樣一直對每一個人說「我相信你」。於是我發現自己的功課並不是去相信別人,而是不相信別人,或說拒絕別人。我試著選「我不相信你」或「我不確定」或把眼神別開。這其中,內傷程度最大的是說「我不相信你」,我的心頭哽住,糾成一團,表情緊蹦,胸中產生刺麻痛感,那個痛往後面底層無盡延伸。我要花很大的力氣才能說「我不相信你」(我想起從前對伴侶也是有種不信任,但那種不信任是意識與感覺分裂的狀態,所以常常跟對方說了這樣的話之後,胸口感到悶痛並喉嚨緊縮,但那時還自以為聰明,覺得自己沒有像個笨蛋隨便相信人,但卻無視身體所發出的相反訊息。)說「我不確定」較輕鬆,但同時卻讓自己處於一種浮浮的狀態,那種輕鬆不是舒服而只是不願意感覺沈重,但自己也變得沒辦法定住在某種狀態下。然後是「把眼神別開」,這也和「我不相信你」的感受趨近,但因為沒有發出言語聲,所以好像至少沒有後作力。

我在這裏面不斷一次又一次地試著「我不相信你」這句話,我甚至想對每個說過「我不相信你」的同學再說一次「我相信你」。以為可以彌補些什麼。這讓我深刻體認到負面言語對自己與對別人的同等殺傷力,這不是一種單純的正面思考的想像與實踐,而是確切感受到負面話語、姿態的力度是有重量的,而不想再用這種話來砍自己了。

提到這個課程是因為同行朋友說這堂體驗課是不是該有些保護措施。這讓我突然想到人初到法國時各種生活體驗,那真的是沒有任何保護措施,如果有一個像我這樣先天不良的人去了,(後來問了很多人其實很少人剛開始沒有不因挫折感而哭泣難過的,所以可能我也沒有真的太先天不良)那真是有種每天被刀砍的感覺,不死也半條命。不見得別人都會否定你,但是自然而然的你會失去自己存在的量感。所以這還真是大型的體驗課,體驗到後來覺得自己都快便遊魂了,幸好身邊仍有朋友的支持鼓勵打氣,終究像個人樣的活下來了。

不過我想在山中有一個體驗很妙。

我在這裡體驗了三次破門而出的感受。

有一個遊戲兩人一組,一人戴眼罩被一人帶著走、帶著跑。一開始戴上眼罩全然放心交給對方,但仍有點發抖(因為有肢體的碰觸)走走走,㕷,撞到人了(遊戲故意),這時眼前霎時升起一道牆,很厚很厚的牆,這才意識到在生活中每一個或大或小的不順心的事件是如何在自己體內或意識內蓋起城堡,那個心頭一緊的瞬間,一道牆便順勢蓋好了,真是超有效率的。於是馬上再讓自己放鬆,全然的信任,然後我們開始快步走直到快步跑,那牆在奔跑中崩毀了,我仍不斷地撞到人,但我卻感覺自己在飛,心中的牆不見,連跑步都覺得像在飛,比在荷蘭花五歐抽的大麻來得有效。

下課後,活動人員又玩起另一個遊戲,這是自由參加,我害怕的參加了,才知道是盲跑二十公尺。我想如果要作個爆笑節目的話,盲跑絕對可以放在節目中,那場面真是超級爆笑,每個人都突然成了登上月球的太空人,演練起太空漫跑來了。我一開始就打算衝,但戴著眼罩使我快不起來,後來在一個停頓之後,突然我又看到牆倒了,然後我突然可以跑了,一直跑,感覺在飛。拿下眼罩才發現,守門員讓我多跑了一段路,幸好有這段路,我得以看到牆在我眼前倒下。

最後一堂禪坐課,本來打算豁出去坐到底了,結果這堂課近髖關節處的疼痛節節升高,高到飆淚,但是我還是想要坐到底,就在我愈來愈放鬆時,這個痛開始發出一個聲音,「我好痛、我好痛」正當我還搞不清楚狀況時,忽地,一股氣從嘴裏爆衝,然後我聽到自己如入無人之境般的痛哭著,印象中,這是我自己悶在棉被枕頭裏才會有的巨大哭泣,這是第三次感覺到牆不在了的片刻,哭了一陣,超舒服的(感覺像拉完肚子或嘔吐完),本想繼續坐,然後活動人員前來關心,於是就下去休息了,結果下去後又來一小陣,原來哭一哭就可以下坐,那就早點哭好了,活動人員說,下次要下坐不需要用哭的啦。(呵)

該怎麼說呢?暢快。我想。

原來選擇面對而不壓抑並不會使事情更糟,而且實情是不管壓不壓抑事情都同樣在做,那麼就只差心甘情願與否,心甘情願,心裏就沒有叨唸的雜音,專注自然而然升起,和著環境身體的起伏不預想任何條件,專注自然包覆上來(在《學習的王道》中,內在專注一章有提到),其實我們早就發現了,不管我們如何盤算計較各種合理有利的條件,事情仍有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時候,所以放下那些斤斤計較,回到自己與環境的韻律上來,感受那被海浪送上帶下的晃動,原來「人生」也可以鬆著走。甚至連維持正面思考的張力都不需要了,因為一旦我們小心翼翼地要自己正面思考那就意味著在正面思考之下是更大的負面思考的力量,然而一旦我們放鬆,就不容易產生抱怨,不抱怨才有可能自然而然地升起所謂的正面思考。

總之,小山之行猶如一段人生小結,又同時打開了一條未來清楚的道路。我看到更多也更真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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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感謝ANNA一口答應陪同此行以及自備睡袋費。(哈)

26.4.10

如果我們打坐

如果我們打坐
那麼身體會為我們寫詩

如果我們打坐
那麼我們會嘗到春夏秋冬

那詩寫來
時而涓涓細流
時而狂風海嘨
才見到體內山岳與海洋
才見到體內尖鑽細石或火山熔炎
才見到原來從沒不見過什麼
那些巳為被丟了的被棄毀的被昇華的被蒸蕪了的
那些的那些
一直都在
等著詩性煉金術的到來
為它們焚燒一場晝夜不捨的蛻變式儀
詩,總要寫就,詩,終會寫就
只等
只.等.那.火.

所以說
如果我們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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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想打坐,這是最近去體驗的道場提供參考:黃庭禪

活在詩性裡

做為一種話語
詩是不及格的語言

然而做為一種存在
詩卻做為詩的形式而徹底地存在著
而話語卻透明地沒有任何形式的重量
那是它堅守的存在形式
不承認自己的存在
卻不得不反覆尋求「真理」以認可

為什麼不活在大方的詩性裏呢
承認存在
便是活在詩性裹

我在還沒問我是誰之前便巳存在

20.4.10

滴 噠 滴.噠 .滴...

逐漸地
孤獨離開它形單影隻的形式
而以巨大寂靜之內涵
翻溢出其形式之乏味

那裏什麼都沒有卻不住地打著飽嗝

11.4.10

從形式的幻象中解離



這一次是傅柯救了我。

第一次遇見傅柯是我仍著迷於各種修煉儀式或形式的時期,深深為某種形狀的生命著迷,而那時,我相信可以透過某種捷徑變成那個心所衷之形狀。一句話,我想變成你。

傅柯以其自虐般的伏案身影憾動我,以某種修煉形式蠱惑我,邀我丈量自己的深度。

然而任何一種修煉形式的搭築都透露了一種對世界的反抗,這個反抗不是別的外在,而是自己所未識的內在。最後那個用來反判的形式成了我們與自我之間的鴻溝,修煉變得如此痛苦,不在於必需忍受可以指認的痛楚,而在於不知道自己是誰、在這裏做什麼、將要往哪裏去。

這是形式必然之惡。修煉者隨時可以是任何一個他者,反過來說,我努力變成不是我自己,而正是在此有一種被壓抑的忍耐以及對未來的妥協在體內以自己為中心翻滾成旋渦。

不敢老老實實的翻開傅柯的書,仍心存僥倖的巴望另一種形式的捷徑在面前如一捲紅地毯㕷一聲地霎那間指出一條康莊大道,書所負載的龐大時間單位是自己想像中的承受不起。難道沒有一個如同讓彼得潘飛行的快樂想法之簡單來承載論文的厚度?然而,問題就在於厚度,飛行需要的是空間。

我幻想著躲在某種形式之下,就可以不被打擾,結果卻是只有離開形式才能真的不被打擾。

《詞與物》和《野性的變奏》,兩個極欲逃離法國的法國人,一個當不成心理醫師的哲學家,一個從巴黎音樂學院逃離的鋼琴家。他們認識自己的方式是從世界的形式裏折返,回到自己,同時展現自己的異質性。在那裏,他們擁有了平靜與力量,不再為了使自己趨同而抵抗自己。

我著迷於我想像中的傅柯,卻從沒肯安靜聽他講話。事實上,我怕他讓我感到無聊。

直到,不得不耐心的翻讀《詞與物》...它(他)讓我 興 . 奮。

7.4.10

「從未完成也從未開始」傅柯的人類學導論,我的翻譯的某個瞬間,Ben和Michel在poitiers的家樂福前抽煙的畫面,我在車窗內看著車旁的兩人,像銘刻什麼般地,將他們如風景般地感光儲存在大腦皮質層皺褶的某個突觸裏。車內的我彷彿距他們有千里之遙,既是時空的也是心理的,雖然只有很短的霎那。

無可預料的,這句坐在台灣小島南端一間小套房內的一句法國哲學家對德國哲學家的解釋竟調度了幾年前兩位友人在法國中西部的小鎮連鎖超市停車場前抽煙的記憶畫面。我茫然的不知該向誰討個說明。「從未完成也從未開始」有如咒語般打開那個記憶所保留的空間,我記得,我正想一個關於時間的問題,關於我們久未見面的歲月流逝之感嘆,最重要的是,這個畫面卻成了現實的封印,我和Michel可以相處的最後光景。

竟然,來不及思考其中關聯性便濕了眼眶,而Michel那頑童的笑臉似乎在一旁訕笑著,又帶著一種溫情。沒有悲傷沒有惋惜不是什麼煽情的想像只是想更用力擁抱生命,好奇怪,難道只是因為提起衝勁就又變得易感了嗎?以意識無法察覺的速度或是積累過剩的無意識作祟?

因為太奇特了,不得不像湊熱鬧般地來記上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