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09

[法國家書]十八_成為自己

M,謝謝妳的電話。

我在Pessac小鎮的電影咖啡館裏上網打電話給妳。電話中,妳的難過震動了我,我感到全身如琵琶上的絲絃般地震動著。然而那震動讓我如此清醒,我沒有掉入情緒化的字眼裏用「難過」去體會妳的感受,我用身體感覺妳,因此我免於落入言語造作的掩飾與誇大裏,並且清醒地看到關於妳、關於我、關於我們家共同的功課以及各自的功課。

我沒什麼事要說,只是要提一下在電話裏提到關於我的部分讓我又突然對自己有了一份省察,我說到我和妳之間的問題是「我怕不能做我自己」所以任何阻擋我做自己的人事物都會刺激我,而妳卻曾一度要我做妳的「女兒」,妳怕我做自己就不再是妳女兒了,因此我們之間,兩道恐懼,一場戰爭,曾經。

從對話裏,我竟說出「我怕不能做我自己。」這是我沒有想過的。這句話確立了我畢竟仍是個「求道者」,而我的道就是「成為我自己」。

原來,我的人生旅程是這樣展開的,而我一開始還天真的以為自己是想拯救痛苦的妳,哈哈哈,年少輕狂啊!

所以,謝謝妳的電話,M,妳又幫助我走向我自己更進一步了。

30.5.09

無「道」可求

無「求道者」便無「道」可求,
無「哲學家」便無「真理」可尋,
無「心理分析師」便無「精神病患者」,

因此,老子說:

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

沒有被推舉的價值,人們就不會去追求,本為離苦得樂的佛陀,搞到後來,竟然說「無一法可說」,怎麼可以,大家來就是要聽你講離苦得樂法門的啊!怎麼可以不說,隨便說點什麼吧?要不然我們怎麼辦?老子這時會說,「回家去過你們的日子吧。」(哈哈,笑聲隨黑牛步伐遠去)

而道,道在:

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
夫唯不居,是以不去。

道在,道一直都在,只是「噓!」不要問,一問就欲望就有可著之處了。「求道者」使得百姓日用而不知 的道,成了一可求之對象的「道」,而此可求則源於一渴求的欲望 ﹣ 「離苦得樂」之強烈欲望 ﹣ 然皆虛幻也。

走路不好好走路,一直問走路是什麼,遲早要絆倒。就像,也許很多人都有這樣的體驗,當我們處在一幸福無比或快樂狀態時,我們不會去意識「我現在很幸福。」而一旦意識到了,就發現我們不在處在那幸福充滿的不思考狀態了。而一旦我們意識到了幸福感是如此美妙時,我們就生起了執取的意念,然而矛盾的是,要全然體會幸福感是不能用大腦的,因此我們的計算與所欲之物是衝突的存在,惟有接受此矛盾,我們才能安然享受任何發生在生命裏的事。

靠近點,你可以再靠近點,切近生命裏的一切事物,別太早下判斷,就算下了判斷,也要去分析(這時大腦算是有用的,要物盡其用)是誰在下判斷,是你?還是你不敢違背的社會?的家人?的朋友?的「無數點點點」?誰是主導你下判斷的權威?那權威是怎麼來的?如果這一切你都不知道、不清楚、不太確定,那麼幫幫忙,說句:「我不知道」,誠實也比你亂下批判來的好。

所以,蘇格拉底是這樣用的,哲學是愛好智慧,誰跟你說要求真理的。(哲學基本問題教科書上說的。)

我們本在道中,不是我說的,老子說的。而今天我無心的「走路」,走很慢,走了半天,突然在走路之中,原來走路是這種感覺啊。

雖然,理智與體驗相衝突,但卻可互存,完全不需絕聖棄智,那只是一種激烈的表達,當我們變得如此敏感、如此多的歷史教訓之後,我們會知道一種平衡的方式,輕巧地握住理智如一隻活潑潑的鳥於掌中,不讓牠飛出手心也不讓牠窒息,太極拳的最高境界。

所以,傅柯說,哲學家終結不是哲學的終結。(〈踰越序言〉,《言與說》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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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我媽問我何時可以回家,到底有沒有在寫論文,我只寫了網誌,無言以對...)

用過去浪費現在

如果不對當下有意識的話,我們的力量都會在不知不覺中虛耗。明明什麼都沒做,卻很累。
但是,大部分時候我們不知道那是虛耗,甚至會自我安慰的認為自己在找解釋、在找事物的合理性、在思考、在找事物存在或不存在的理由,於是沾沾自喜的虛耗著每時每刻新鮮生動充滿創造性與驚奇的能力。

這麼說是沒意義的,這太抽象,有經驗的人有所對應,可以體會,沒經驗的人覺得似乎是個未能企及的境界。所以這麼說是沒意義的。

因此我要說,我是一個容易記恨的傢伙。這麼說就容易明白了。我會記得別人說的每一句讓我覺得受傷的話。更明白了吧。因為我就是一個全身都是坑洞的傢伙,所以不管是誰說者再如何無心,我都可以非常有意地被那句話傷害。(現在不會啦!哈哈哈)

很久以前,在我還沒完全變開心以前,我的朋友說了一句話,他說我現在只是行屍走肉,因為當時我滿腦只有論文的事,滿心只有焦慮,我討厭任何打擾,無意義的社交活動,出遊等等。因此在我們討論一個節慶時,我表示非常的不感興趣,因為我只怕被打擾。

然而,朋友說了那句話,讓我非常生氣,我暗自不爽在心裏,我感到委曲,不被了解,甚至我反過來認為,我不跟你們玩,關你們什麼事,我有我的自由,我不跟你們玩,我不想對吃感興趣,關你們什麼事,憑什麼被你們下結論說我行屍走肉。而且我們的條件狀況不一樣,我的時間點剛好處在忙碌,自然對其他事沒興趣。總之,我非常不爽,我覺得別人沒資格對我下評判,你根本不瞭解我,你憑什麼說我是什麼。

後來,朋友開始進了忙碌的狀態,他開始發現必須較安靜地密集地在正在做的事上,然後,他發表了些感言。那時的我,巳經進入一種不同的狀態了,從一種緊繃易裂的狀態下放鬆了,我深深地理解他所說的感覺,就是我以前的態度。

這個時刻,有兩個我的反應跳了出來,一是前面那個自認為受傷的我,我想著,哼!你不是說我行屍走肉,現在你知道每個人的時間點不同了吧!另一個我,我非常能理解你現在的為難,因為我曾是這樣,而且笨拙地把自己搞到一個死胡同裏去,我覺得你比我好多了,因為你至少很快就意識到這種難處。

受傷的我,認為自己當時不被理解,有種委曲卻沒有被調和,所以即便在新的情況,新的時刻來時,它仍會不停跳出來,想跟對方爭口氣。所以這個當時因某種感受而凝結下來的自我若沒有得到調解,它就會在某些相關的時間點又跳出來煩擾自己,結果是當自己在全心意對應著當下時,它得花一部份心力去處理這個過去自己的影子,而因為這個過去的自己,你又必須調動那個講那句話的朋友的過去影子,這一切都將在你自己裏面進行,而實際上,你又是在跟朋友講話,而你很清楚那些不好的感覺不是你們現在的問題。當然,你也可以幼稚一點,跟朋友說,你看你當初說我如何如何。然後朋友可能會給你一個解釋或道歉,然後,然後你就開心了嗎?事實是,你根本沒好好享受當前和朋友的對談,而一直在用過去影子投射在現在的兩人身上,因此活著的被你看成死的,死的被看成活的。

所以這不是一種浪費當下的行為嗎?當下有當下的情境與力量,應該感覺它,乘著當下之風飛翔而不是朝過去挖掘自己的墓地。

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講,那個過去影子出現也是一件好事,因為平常自己可能不知道自己身上跟了哪些過去影子,只有遇到類似情境時,才會現身,因此,這時要抓住它,擱在口袋裏,等到自己安靜得空時,把它拿出來好好了解安撫使其入土為安,隨塵土並消。

所以,不要用過去浪費每個當下清新的力量。(想想我們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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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應該要註解一下,任何寫出來的事件,都是用來分析、舉例的資糧,不再有其情緒效果,簡單來說,就是沒有個我對這件事繼續反應著了,俗話說的「記恨」。(我在為日後朋友看到此文打預防針,免得引發無謂的不好感覺,哈!)

29.5.09

想說「一點」話

即便暫且離不開自己所定義的虛幻之物
即便還需要依著它才能感覺呼吸
像兒時那條不離手的小毛毯
即便如此
也要緊盯著它
盯著它的一舉一動
不要誇張也不要小覷
至少看著它
讓自己永遠都有個中心點可回
推手裏立身中正的空
在這裏
我們允許群魔亂舞
因為我們知道
有應允它們呈現的空同時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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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想說話,卻發現自己說的如此委婉,
我感覺想說話,卻發現自己沒有什麼俱體的想說,
我感覺想說話,因為想流淚的衝動讓我想說話,
我感覺想說話,但我知道這只是一種等待聽眾的行為。
甚至,我只是想讓自己不要忘記,我的聽眾實為自己。

26.5.09

解離封印

因此那些封印都該被撕扯棄置於外,輕蔑地。
就如它們當初的粗暴且愚蠢地姿態。

即便曾被它毀傷尊嚴
虛擲青春美好的力量
搾枯一只童稚純淨的活井

即便曾被壓在地上
卻因此得以嗅聞土壤的芳香
那是關於孕育與無盡的味道
無法在昏迷腐死的社會中親會

因此那腐死的封印封住地也只會是佯裝尊嚴的面具

因此摘下那面具
封印即刻瓦解失效
無須耗費精力背誦解封印咒語

離開自己的佯裝
笑聲即刻飛揚慶賀

讓封印在它自己的愚蠢中繼續操練蠢蛋

讓翅膀在它自己的歡愉中開始學習飛翔

22.5.09

歐洲哲學嘉年華2009_第三屆

沒想到再度遇到哲學嘉年華 Le Festival Philosophia,記得第一次是2007年在聖艾蜜麗翁,後來查了一下網頁,原來它是每年由Le Monde世界報支持在聖若蜜麗翁(Saint-Emilion 產波爾多紅酒的聖地同時也在世界文教組織認定為國際歷史遺產)舉行的哲學盛會。

今年是在五月三十、三十一日兩天,星期六、日。

其主題每年不同,例年主題為:

2007 年主題:感官 les sens
2008 年主題:幸福 les bonheurs
2009 年主題:普世的、世界的 l'universel et le mondial

今年也是聖艾蜜麗翁納入國際歷史遺產第十年,所以除了有哲學慶典外也有其他相關活動,一如以往,有許多不同型式的活動,如展覧、討論、辯論、書展、古蹟參觀、品酒、尋寶等多樣性的方式來表現哲學及文化古城。

同樣附上第一屆參加時的網誌。

歐洲哲學嘉年華:入門篇
歐洲哲學嘉年華:活動篇
歐洲哲學嘉年華:風光篇(一)
歐洲哲學嘉年華:風光篇(二)

[法國學運_LRU] 罷課活動之九_當我們同在一起





十九日,波爾多三大在市府前再度舉行「牆外課程」的活動,表達與政府教改的不同立場。

其實在投票後,巳有許多教授把課堂搬到戶外展演,一方面維護學生的學習權利,一方面繼續向政府發聲表達協商立場。

今天這算是一個大型的集合活動,早上以各小組的方式在市府前廣場四散上課,接著中午是一場記者會,然後是下午的不同主題討論接力。

兩點:跨領域主題討論:食人族;古代與現代奴役制度

三點半:為何讀經典?

五點:空虛:人文科學做何之用?

六點:社會的不可見性 (Mollat書店)

天氣炙人,廣場上的石板發燙,烈陽灼臉,而我們卻有烔烔發亮的眼。

當然也有人不解的向我們投以憤怒或譏諷的言詞與眼神。

例如:「教授,去工作!」路人咆哮而過,比汽車引摯聲刺耳。
又例如:怒氣沖沖的女孩,肆無忌憚地穿越正講課的某教授,看樣子是討厭罷課的學生,用行動表達她的怒意。

我不知道,為什麼政府可以盡情享用媒體資源而不被討厭,而上街頭的人們卻因為不得不上街頭表達一點聲音卻被厭惡?我不知道,我們到底在無意識的接受一個什麼樣的世界?我們為何忍受這個而踢開那個?我們為何變成自己現在的樣子而不是曾經想像的樣子?我們為什麼要等待快樂而不是快樂起來?我們為什麼不聽別人講話就以他們的形式來排除他們?因為我們甚至不聽自己說話。

因此,我必須學著聽自己說話,否則我如聾人般活著,卻粗暴的開口。因此我來到這裡,坐下來,聽他們要說什麼,聽自己會說些什麼,在這個抗爭展示的廣場上,我像是瞬間貫穿古今曾受迫的心靈,我看到法國國旗紅藍白在藍天白雲輕盈地舞動,我聽到在所有抗爭裏都不陌生的詞句,我感覺到那些帶著期盼的天真心靈但也感覺到人類古老靈魂的沈重。

人們在運動中看到思想實踐的真諦,我看到那些教授們似乎熱血沸騰的在運動中終於從新認識自己工作或學門的價值,透過迫切的、當下的、即刻的反省,他們把自己以一種不得不的方式拋到存在的當下性裏,因此,我在裏面感覺到「力」量的存在,在我體內的力也因此被牽引、迫出。

我必須在自己裏面與那些偏見、習慣角力,因此一個事件的參與啟動自己內部思考動力,從外面來到裏面,又從裏面加入外面,因此,一種存在的樣貌就此被勾畫出來。

19.5.09

自我的消失

有沒有一種可能透過書寫隱退?除了一股勁道(force, désir, espace vide etc.)的痕跡,敞開閱讀者的內在空間,做為指稱「你」、「我」的身份代詞將無以得存,只有「力」的相互指認,因此,可以大膽假設的是溝通是透過力的纏繞而非概念上一致性的認同或交換。

也許,書寫隱退因此可能。「我」與「我」的溝通,「我」不復存在,卻只剩得形成「我」的力量在「動」著。

當然,傅柯早在知識考古學序言留下了「書寫是為了抹去面孔」的宣言,預示了在此躍躍欲試的嘗試不是無來由的莫名興奮。

然而是誰抹去誰的面孔?是一個至高的敍述者亦是敍述中的人物角色要被抹去?說話的人是誰?說話的是一個人亦是被分派在每一角色或敍述者的部分話語中?如果沒有話語、沒有描述,誰得以被創造又誰得以被消去?從話語來的是否終得以話語擦拭?敍述裏的角色必須被結束在一個事件描述中亦是在話語的交錯中被模糊掉?角色是誰?是書寫者?是虛構?然而書寫者不是一由敍述反向定義而來的嗎?由敍述的存在而推定書寫者的存在?然而英國經驗主義哲學家休姆卻老早告訴我們「在經驗中,觀察不到「因果關係」這個事物。」因果關係的邏輯推定因此是個「主體」想像,然而主體也很可能只是邏輯推定之想像。最後,我們無法由敍述確定書寫者的存在,這是懷疑主義嗎?比起懷疑主義,無根據的「確定性」也許更不真實。至少,懷疑主義指出當下實境,而要求確定性的理性卻擅自為某個經驗上的跳躍做了連結,好用來肯定存在意義,以逃避生命虛幻的莫名恐慌。或許一開始就產生問題,關於存在,在那一開始用第一人稱說話的「我」出現時,某種虛妄的自欺便開始作工了。而關鍵就出在那個「經驗的跳躍」上,那勢必是個非常小的「躍出」過程,以至於這個跳躍被忽略了或被以「視覺化」的方式給帶過了。視覺化是一種最快速便利的感覺形式,甚而容易取代其他感官經驗,由於視覺化作用,存在得以與其周遭取得距離感但又得以取得認知材料,因此,這個「距離」日益形成個別化的分離作用,然而此分離是片面知覺上的分離而非實質上的分離。起初,「視覺化」作用也許只是以停格的方式在創造認知材料,逐漸地,當它累積足夠停格畫面時,它開始像電影般的播放起來,漸漸地,虛幻的心理影像漸取代存在而宣稱「我」才是真實存在。而它也的確維妙維肖有聲有色的生出一個說話主體來 ﹣「我」。存在渾然不查,猶如我們在電影院裏真的相信裏面的演員是如此鮮活的動著。「我」依於話語而活、依於描述而生,再加上一旦有力量附於其上對其產生認同,那麼「我」便立刻活了起來,敍述成了「真實」的經驗場域,「我」在裏面大汗淋漓地正上演一齣好戲。因此任何宣稱「我」的意圖都只是視覺化作用下的虛構角色,雖然如此,但在「力量」的進駐下,它仍是「存在」的有聲有色,不輸真實。果真如此,那麼在此是否連想藉由書寫進行的隱退作用也僅只是多此一舉甚或是加注於「我」一抗衡作用之力?所以應該反其道而行,讓所有的「我」都躍然於敍述之中,讓它們自行高歌至聲嘶力竭,直至傾頹。

生活實驗

兩個月前訂好出遊的票,出發前十幾個小時卻突然像是「落枕」般的扭了脖子。當下感到不對勁的同時,「我」告訴自己「要臨在」(present)(《當下的力量》一書用詞,也可以解釋成「活在當下」)。「我」沒有開始思考。「我」止住了「我」對這個情況的可能思考,在那一分秒上。接著,「我」躺著,「我」開始多了起來。我不能去馬德里了嗎?那我的車錢不是白花了(78歐)?我要不要去看醫生?我還沒買醫療保險,看醫生會很貴,糟了。今天禮拜五,如果沒去看醫生,接下來是六日就會很麻煩。我這不像落枕,該不會和外婆一樣,骨頭裂了?前幾天練拳練推掌,該不會是那個原因把骨頭震裂了?我喝很多咖啡,搞不頭骨頭早就不行了?天啊!我該怎麼辦?看情形,一時半刻好不了了,要跟朋友說不能去西班牙的事。

每一個「我」的出現,都挾帶了一個焦慮、一個恐懼,沒有一個「我」是平靜的,它們爭先恐後地搶著發言,說這道那,無非要置入恐懼好讓力量進駐任何一個「我」的認同裏,只要被任一恐懼計策動搖了平靜與當下的覺知,「我」馬上可以得到力量進而轉入恐懼的內耗循環裏。

睡覺吧!

醒來,沒有比較好。

和朋友說明了情況。決定不去。

無聊,上網。

感覺疼痛,深呼吸。

然後,突然明白,自己處在一種等待裏而沒有活在當下。等待疼痛消失,恢復成原來的「我」,然後可以再度自由地做「我」認為要做的事。

等待什麼呢?為什麼不處在實境裏?前面的存在狀態巳不在了,現在是懷著痛覺的存在狀態,沒有誰是優先或理所當然的存在,隨時都有不同的存在狀態,沒有什麼好等的,就以當下的存在狀態來決定事情、做事情。

懷著痛覺的存在狀態可以因為其狀況來下決定出遊與否,但卻不該是等著痛消失以達成出遊目地。也就是說,要承認自己現在的身體是這樣的條件,即使去旅行也是以這樣的條件旅行,明白這個情況之後,就可以好好的決定了。如果決定出門,那麼就要對自己的這個決定負責任,甚至是某種至死不渝的責任感。雖然這聽起來有點小題大作,誰會為一個小旅行設想一種赴死的決心,然而事實就是這麼回事,生命中本來就沒有等待,「等待」的概念是虛幻的確定性所設想出來的,這樣我們的「我」才具有確定性、有意義、有未來感就有目的、有目地就不虛無、不虛無就是「真實」等以此類推。然而,當我們正視了死亡其實環侍在側的當刻,我們的存在才是真實,而相對於決定的行動才是鮮活充滿力量的。否則,我們就會一直以虛幻之「我」繼續幻想、等待「我」達到「我」想要的一切的生活,然後流失每個真實片刻的可能。

決定去旅行,不以任何「我」做決定。出乎「我」的意料,於是「我」開始展開最後攻擊,「如果出門,情況惡化就糟了。」、「西班牙有新流感」、「脖子這樣不能做長途巴士,會更糟。」突然,有一個「我」出現,說,「我想知道這樣做會怎樣,而且我也想打破那些「我」老是對我說的話,我厭倦了老被關在「我」的神經兮兮恐懼中,我要離開呼吸新鮮空氣,即便會失去生命,那也是在最後為自己爭得自由了。」哇,好感人,於是收拾行囊、印車票,突然間行動自如的樣子,除了有痛覺為伴。這才發現,真的可以不需要情緒而與痛覺為伴,而痛之所以難忍,有一部分是因為我們把它與負面情緒交雜糾纏,而且用力等待著痛的消失,反過來,如果好笑地感覺著痛,痛會使存在更加臨在,也許不要急著除掉它,用力感覺它,並把誤著於上的情緒一個一個挑出來,感覺它,看著恐懼如何利用痛加深對「我」的認同,利用痛進行一系列關於「我」之所以痛的前因後果,創造「我」的過去未來,使「我」在這一連串的因果關係變得更真實,更無法擺脫,更需要努力以活得更好。

然後,兩天夜車兩天白晝的馬德里小旅行完成,感覺像逃出「我」的魔掌般開心,其實在那個體認到自己的存在狀態改變並承認接受它時,就是自由,因為不再有個在「等待」的「我」了。也就是存在從「我」的虛幻心理電影中看到其中一個個停格的畫面,發現其中不連續的畫面真相,因此不再對一個「無機」的「我」認同,這就是「停頓世界」(《巫士唐望的教誨》)的意義,停頓這個世界對你的叨絮,用自己的力量去重新經驗世界。

18.5.09

[法國學運_LRU] 罷課活動之八_投票了


學期進尾聲,整個針對大學教育改革的問題跟著轉進罷課學校的學期評量問題,報紙電視頻頻出現此議題,而政府被媒體追問的不得不說出「現在罷課的都是些少數分子」,然而在更早,罷課抗議教改的活動初期,罷課的活動就被政府指為是政治進入校園,一些極左的少數學生在挑起運動等。政府把矛頭一昧指向政治立場相反的運動份子在掀起大波,完全無視學生教授們的投票決議,此一政治手法叫人不敢恭維,卻令人感嘆,政治手段果然大同小異,這種「少數份子」的說法,是不是暗示著某種意見的「排除」,這種多數人選出的政治領袖,難道就可以挾眾以專權?如果民選總統不是全民(不同意見)總統,那與專權何異?

然而我卻頻頻在台灣或法國的政治人物中,聽到那種自認以過半數選票即被授權全權處理所有決策的論述。如果民主教人如此思維,那豈不只是另一種權力分贓的想望?選票授與的是方向與政策的制定權力,卻未必是政策實行的絕對權力,政策實行的方法應該仍留有其討論空間。然而,大部分的政治人物卻操弄這細微差異,在重覆的論述中,強調自身權力的合法性及其政策施行的正當性,以此來豎立抗爭民眾的非正當性(少數)與不合法性,殊不知,真正不合法的可能正是被「民主」授權的政府。

所以當愈來愈多學生擔心這學期會在罷課中白白消耗掉的同時,罷課運動自身就開始有了巨大的震動,這個震動來自於運動力量的分歧,開始只是裂痕,後來慢慢形成裂溝直至搖搖欲墜的微弱氣息。學生們擔心,這學期可能因罷課而取消考試,沒有考試就沒有分數,沒有分數就沒有學習證明,而學習證明對許多拿獎學金、申請獎學金、申請國內外學校、外國學生的居留這些問題的學生是很重要的。因此期末成績這件事變得很複雜,複雜到需要另成一獨立問題來思考,然而同時,對政府的協商也得進行著,因此,罷課活動成了一根兩頭燒的蠟燭。

因此五月初,波三大的校長與許多老師們討論出兩個方案,希望透過一次正式的投票來解決這個考試與上課的爭議,這天來了四千四百多名學生(超過三分一全校學生人數),以百分之五十七的過半數決定了方案A。

什麼是方案A?就是可能不考試(或延至九月)但恢復上課並持續抗爭,並持續相關問題的討論與活動,也就是更多在公共場合的討論,讓大學改革問題仍持續在社會中或師生中發燒,不要被冷卻下來。而方案B則是希望在幾個禮拜內密集上課把課補回來然後考試。

明天又有一整天的會議活動在波爾多市中心的廣場舉行,以這種活動力量看來,他們是很認真的在做這件事,也可以說是大學在其限度上被逼出了校園,因此有人寫出這樣的標語,「我們是新六八」。也許沒有六八那麼暴力,但認真與創意應該不亞於六八。

從Caen回來,剛好遇到投票,便順便再記上一筆。

12.5.09

胃裏的小小暗湧

早上坐在可以看著成排綠樹的學生餐廳吃早餐看東西,視線從電腦螢幕移開的瞬間,瞥見窗外若干座位上有一女孩,女孩身後映著的是一片草地與舞動著的綠葉,突然,天地人一體,「美好瞬間」出現,如果這時情不自禁的我拿起了相機,那也是這一瞬時的美攫獲了我,或許可謂之布希亞的「世界的自動書寫」,但我卻只想到,原來上帝在做好了天地萬物之後,發現如果再擺上個「人」,那麼世界將看來美好無比,於是祂這麼做了,也的確「看來美好無比」,只是祂失算的是,原來「人」會有叛逆期。可不管如何,這一片刻風景卻巳教我體會上帝那創造的初心,原來可以美好至此。

前陣子,和前輩說著自己的近況,前輩半開玩笑半擔憂的問道:「妳在幹嘛?該不會在靈修吧?」唉唷,這個問題,「靈修」,這可真問倒我了,因為我不知道怎樣算是靈修,要靈修,得先承認有個「靈性」實體吧,才能好好修煉它,可我倒沒什麼野心,我只想安安靜靜快快樂樂的讀我的書、寫我的論文。因為這樣,那些那我不能平靜享受讀書樂的煩擾都是我要處理的「對象」,諸如情緒、瑣事等,可,天曉得,它就像個哲學問題一樣,愈處理愈大,大到都快可以寫成哲學書了,的確,它大到和「我」的生命源頭連繫了起來,那同時表示和我的「欲望」、「夢想」、「匱乏」等生命表象也關係了起來,因此它也就和我的哲學論文在「思考」的東西結合為一體,於是,「我」看到我所思考的問題不能用思考的方式通過,因此之前,我一直「過不去」,它是一片透明的什麼,我用思考看到它後面的風景,但是我的思考把釘在原地,並以一種視覺上的「可見性」讓我以為巳經通過了問題,甚至虛妄的以為解決了問題,但,其實我一直在原地。直到我開始放棄這個顯而易見的「可見性」,我才得以觸碰到那片透明的「什麼」,我才開始感覺,我才開始真實了起來,我的虛幻成了真實,我的現實成了虛幻。

然而一開始,我以為只是一兩個天的事,後來我讓它成了一兩個禮拜的事,再來它變成了一個月,於是我開始放棄計數這一切要持續多久,起初我還懷著一種似乎要被治癒然後等著出院的心情在計數日子,漸漸地,我明白了,我永遠不會出院,我以為的院外其實是病所,而我以為進來治療的院內其實是生命之泉湧冒的真實之所,原來,「遠離顛倒夢想」是這種虛實之間的翻轉。
但是我也知道自己其實翻轉地還不夠徹底,虛幻之我仍在苟延殘喘利用我曾所愛以威脅利誘溫情等攻勢勾住我與虛幻世界最後一絲微弱連結,只要有一條線繫實了,虛幻之我仍有活路。

是的,我是如此濫情地任「她」擺佈。因此,這股矛盾的衝力在身體裏形成某種一陣又一陣的浪潮,拍擊著,化做無數不具意義的耽溺動作,似提醒似抗議。

我知道,這一切我都知道。所以只好繼續寫下去,繼續慢慢地靜靜地看著「自己」又想玩什麼把戲。發現一件有趣的事,當腦袋發現用無止境的思考再無法誘騙我時,它竟然開始攻擊身體,誘拐身體一直吃東西、喝咖啡、創造各種無意識的小動作、以取代腦袋裏不停運作的害怕與憂慮,它知道那裏有一個真實的「觀察者」坐鎮,因此很難造次,但吃東西則可以稍稍作為障眼法,只要一開始無意識的吃,那就掉進腦袋的陷阱了,要停也就需要更大的力量才阻止的了。

當然也可以科學一點的說,睡眠不足會引起一直吃東西的欲望,因為需要藉由吃東西維持醒著,的確,每次亂吃東西或一直喝咖啡時,其實就是想睡覺的時候。但是腦袋會誘引我工作,要我醒著胡亂做點什麼都好,好維持它的存在,因此,吃成為一種累,就和停不了的焦慮思考一樣,是一種累,平空地消耗自己的力量。這在Carols的巫師唐望系列的《通往伊斯特蘭旅程》中描述為「放縱」,放縱自己這樣那樣,但又反過來自憐自艾或自我批判,在這反覆過程中,腦袋就穩固了它的世界。雖然,卡羅斯的作品得到很大反響但也有許多批判聲音,在維基的法文版的Carols就詳列許多批判之聲,包括當時有一群法國藝術家去墨西哥卻尋無唐望的軼事,另外主要的批評是放在其作品仍是為被邊緣化的薩滿教(Chaman)做復活之工,為復蘇墨西哥印地安人的巫士傳統,因此這看似自傳似的人類學作品被大大的質疑其真實性。這些批評基本上是針對內容真實性與否的批評,卻沒有太多是著墨於其所描述的巫士系統(還沒細讀完)。因此,無須因為其作品真實性的存疑而全盤否定其所描述的印地安人的巫士傳統。而在最近看完的《通往伊斯特蘭的旅程》一書是我覺得最有趣的,因為它所描述的用語只要換個詞,幾乎就可以全盤套用在另一宗教系統,至少我是把佛教的一些觀點帶進去看以及結構主義的觀點帶進去的,因此產生了非常有趣的對話作用。

仔細想來,許多所謂「真理」的傳統,說的真的是最簡單的道理,即便是蘇格拉底的「認識你自己」都是真誠而簡單的自我探問,只是「虛幻之我」總是急著第一個搶答「自己是誰」的問題,可又回答的支支吾吾,惱羞成怒後還怪別人不對,乾脆叫大家都閉嘴,這樣就不再會有人問這個答不好的問題了,權力啊權力就這樣開始作用。
搞不定的永遠不是別人而是自己,被虛幻之我掌控的自己。

當然,我們也可以說巫士唐望系列及後來盛行的新時代靈修作品都是二十世紀反理性的產物,這個反理性運動是整個文化、思想的運動,所以哲學語言與這種類虛構的自傳性人類學作品相近也是沒什麼好訝異的,因為畢竟是在同時代下的產物。不過若以這種說法便要否定這些論述自身的力量那也未免欠缺了實驗精神,一種思想要成為一個時代的產物,做為某種結構下的驗證勢必出於某些經驗,而經驗之處乃是力量運動之場,或曾是力量場,在這個前提下,我們可以把它視為對自己現有力量使用之參照,不是因為服從或恐懼某種較大真理或力量,而是為自己想進入什麼遊戲做選擇。

我們可以把人生玩得痛苦萬分、楚楚可憐、神經兮兮、趾高氣揚、雲淡風輕、亂七八糟、等等巴拉巴拉。就像有人練拳、有人跳舞、有人踢球,其中所使用的肌肉群及專注力是不同的。

奇怪,離題的嚴重。

那就停在這裏好了。

跑回去看了一篇關於Carols的訪談,這訪談來源不清不楚的,所以參考參考就好,只是其中提到有一個問題非常有趣,「tensegrity是不是特爾提克人的太極拳?或墨西哥的武術?」這讓我又找了一下tensegrity(也做 tensional integrity),結果找到了2009年甫於澳洲落成的橋(Kurilpa_Bridge),基本上這個概念是建築用語,它奠基於一種完整張力之中,也就是反作用力的對稱關係中。(參見維基英文版)卡羅斯將之用來說明巫士系統裏的magic passes(這部分我沒看所以不清楚),但是可以理解提問的人將之與太極相比的原由,它是一種練習要求更強壯、彈性、醒覺的身體(見維基tensegrity Castaneda) ,雖然不知道實際練習是如何,但似乎很有意思。反過來說,太極拳的訓練也可以「入神」囉?外行練身體,內行練修行,是這樣嗎?
看了Carols 的作品最直接的畫面想像就是《駭客任務》,從前以為裡面透露的是佛教或上帝的世界,現在倒覺得根本是巫士唐望世界的電影版。

然而這一切不管如何都只有一個真實,自己所操練出的現實世界。

於是我們又回到一般的陳腔濫調上,然而陳腔濫調不是因為它是陳腔濫調,而是我們不去操練遊玩,它當然只是一個「死」規則,甚至是一個笑話;反之,若起身進入遊戲,那麼就會有被怪獸殺掉的恐懼。玩遊戲從來就不是一件浪漫的事,相反地,它是逼著自己與置身事外的冷漠剝離並拿出全身力氣警覺周遭世界,遊戲從來就只有艱險,沒有遊戲是讓我們扮演渡假遊客的,雖然艱險卻有高潮,也許衝著高潮就值得一試了吧。

我到底在離題個什麼勁啊!

為什麼從平靜講到冒險?

生命的禮物

我彷彿聽到你說
「不要悲傷 孩子」

這是等你領受的禮物 是幫助你理解生命的禮物
它要帶給你的是微笑 不是要讓你感到悲傷與孤獨
等你細細體會這項贈與
你會明白 死亡並不可怕也不令人憂傷

而有朝一日 你也會離開
為了給你 心愛的人同樣無比的贈與

它是理解生命的禮物
你知道起初那是用淚水收下的不情願
但是終將以會心的微笑收場

因此
我們代代玩著交換禮物的遊戲
彷彿口耳相傳某種巨大秘密
交付者以輕盈的手勢贈與
收受者以沈重的茫然接過

當淚水洗滌所有不安、眷戀、不捨、遺憾、憤怒、怨懟之後
禮物的光澤才得以散發開來

是故 「空即是色 色即是空」
捧於存在者手上的
是 愛的舍利子

﹣﹣﹣﹣﹣﹣﹣﹣﹣﹣﹣﹣﹣﹣﹣﹣﹣﹣﹣﹣﹣﹣﹣﹣﹣﹣﹣﹣﹣﹣﹣﹣﹣﹣﹣
後記:於是終於可以用一種雨後天青的心情貼上這篇,是那種陽光暖暖的,空氣散著涼涼薄荷味的愉快,周圍的世界都被水滴折射出閃閃發亮的光澤,世界好新、好新!

9.5.09

連續性之裂隙即當下

大致說來我們並無法察覺今天的自己和昨日的自己有和不同。因為我們會用習慣來延續「自我同一感」,我今天早上沖了咖啡和昨天一樣,我把昨天還沒看完的書拿起來讀等等。我們不會去意識其他細小的不同與變化,那些維持「昨日之我」的條件和「今日之我」的條件之不同,但我們常會用到,例如「今天天氣好好,心情也跟著好」或「今天下雨了,心情也跟著低落」,這些其實都標誌著不同條件下的「我」。

因此,我們活在擁有過去、未來及做決定的現在的抽象「自我感」的線性生命軸上。我有小時候的夢想,我有小時候的痛苦,我現在不要再經歷那些痛苦,我要完成心中的夢想,我有美好的未來等著我一一實現那些夢想,我有許多與家人出遊的計劃,與朋友與伴侶等相處的計劃。我用「現在」期待未來也用「現在」逃避過去。我無需在意我的此刻,我只需努力填滿現在,然後我就可以得到「美好未來」的兌換卷,至於現在是什麼,那不是屬於我的問題,我的問題是一個「美好未來」。

奇怪的是,當我們說「美好未來」時,總是一副確知其時間點的明白模樣,但什麼是「未來」?除了是一直來、一直來到當下的現在以外,它還能是什麼?然而我們卻又把每個當下當做需要努力填滿或無聊等待的「空白」狀態,是去到未來的「過渡」,因此我們不留意或不享受每個「過渡」狀態,我們無法在一種「過渡」中安下心來,我們等待一個無需再追逐的「完美條件」狀態,我們「認為」必需條件完滿了,我們才能安心、才能享受。因此,我們對自己當下的狀態其實是很無知的,連自己內部產生了斷裂也不容易察覺,自己想法與感覺有所矛盾也看不出來,這些不連續都被包裹在一個更大的「自我感」之中,由它來統合一些細小的斷裂與矛盾。而我們一般提到「我」,就是用這個更大的「自我感」在看自己,或該說,我們是把自己建立在對這個「自我感」的認同上,所以我們認得一些較大的變化,例如夢想的改變,未來規劃的改變等等,但我們不會把自己放在對此刻一朵花香感受的認同上,這份感受只是被化約到那個更大的抽象的「自我感」裏。

這個「自我感」讓我們自以為自己是同一的,即使有變化也是有變化的生成原因及其歷史時間。我們以為自己一直是自己,而變化的是外在環境、是週遭人們。然而,我們沒看到的是,不是外在變化讓我們感到有所不適或有所期待,而是自己習慣的連結的新增或切斷,是此刻自己與上一刻自己的習慣變化,才使我們意識到外在變化,只是在「自我同一」的預設下,我們總是學到外在變化,以及其變化所帶來的各種反應。

最近反覆思考了許多關於法國友人過逝的事,我可以理解自己的不捨與些許難過,但我不能理解自己幾次幾乎是忽然眼前升起一道牆然後直面撞上的那種哭泣或喉嚨吃緊的反應,直到昨天細讀了一篇介紹巴特新書(《中國之旅》及《告別手記》)的文章,我終於找到了更細膩的解釋。那是關於自己的變化,無關於外在,不是誰的離去或外在環境置換,當然,外在提供了一個感受條件基礎,但更關鍵的是,自己從自己自以為的習慣中被抽拔出來,而一時又未被新習慣給填滿,因此,這時自己對自己的認識出現了裂口,一個不在「自我感」的線性時間軸上的某種歧出的特異空間,一個朝向空無的空間(傅柯),一個「自己」不在場的虛無飄渺感,在這個非現實性的空間裏,你無法指認自己,你只有任由衝動湧現。那是巴特說的「混亂的」(chaotique),不在時間規則的某種無序,是一種片段地、忽地湧現的什麼,因此他說,憂傷(le chagrin/包含著痛苦和傷心)即是在不連續性下的感受,它和哀悼(le deuil)不同,哀悼是在連續性裏,清楚過去擁有什麼的自己和現在失去什麼的自己,在這一得一失的變化中,「自我感」是被維繫得很好的,是在自我的連續性裏的,而哀悼只是在悼念所失之物(對象)而非意識自己的變化。相對而言,憂傷則是粗暴的,它不管你的「自我感」,不管你的過去和現在甚或未來,它就是在你的此刻劃下裂口,而你被迫跌進「非理性」(自我感喪失)的空間裏,於是「力量」湧現,你無力也未及防備。

或許,這也正好解釋了為何這本巴特與母親的《告別手記》是以三百五十張小紙卡寫成的,因為它是混亂的、不在任何意志系統內的、它是突如其來力量的展現、它開啟某種自己此在的瞬間,或說,它將自己此一連續性的存在以一種空間方式介入,進而阻斷其時間上的連續性。

在這篇介紹性文章中,也提到巴特曾在法蘭西學院課程中將日本徘句(Haïku)和事件(Incident)和意外(驚喜)等連結起來。因此,在旅程中(中國之旅)他所期待的驚奇都因為中國這個地方而被取消了,他只能看被認為具「可看性」的東西,因此,那股對驚奇的期待化身為躍然紙上的欲望,不停地塗抹書寫。徘句,也是一種把我們從日常生活連續性給抽離出來的一種手法,它逼迫我們來到自己的裂口前,直視眼前深淵,要我們縱身躍入,要我們重新從生命之源中汲取力量,換回活潑潑的生命。這活潑潑的生命也是禪師每每要指點與人的幽默感。
因此,當我站在法國友人家門前,我的「自我感」告訴我這扇門背後巳經是什麼都沒有了,他的存在巳成為我哀悼的過去,我感到哀傷卻不失控。

然而,混亂的憂傷卻在我的「自我感」上忽地劃下一刀,「我」的連續性被迫成為「不連續」性。我的習慣被蠻橫阻斷,「習慣著」他會開門的我被緊閉的門重重的打回「當下」,我要適應的不是他的不在,而是由習慣著門會開的「我」轉變到習慣門不再開的「我」,這兩個「我」其實是不連續的,但是新習慣漸立起來後,「自我感」會把它們縫合的很好,讓它看起來就像是同一個「我」一樣,然而,這就是我們要警覺的地方,這個看似合理的連續性是否真的合理或只是一種為了生存下去的一種敷衍手段。

整個傅柯思想在問的無非是這個從連續性經不連續性到連續性之間的轉變過程,他追問我們的歷史,追問人這個主體,追問思考著的人,追問這一切使我們得以附著自身認同於其上的「條件」到底是什麼,如果「主體」可以透過自己的各種話語與行動組建,而不是某種具優位性的存在的話,那麼「我」其實是可以隨話語與行動的消失而解體的,這麼一來,佛教理論的「因緣和合」說中,主張無自性的般若學派的解釋也可以以西方語彙進行理解與印證。

我又在離題。

應該要談談這個「轉變」。這個舊習慣與新習慣之間的轉變,其實在舊習慣結束時,連繫在這個習慣上的「我」巳分解。新習慣建立的巳是另一個新「我」,它對舊習慣的事物是沒有感情的,但是有一種認識上的熟悉。因此,在舊習慣的連結消失,使舊習慣不得不消逝時,「我」要歷經解體的爆發力,那是一種「死亡」過程,是解體四散,是原先將「我」壓縮成「我」這個密度質量所需的力量要解散時必也會釋放出來的力量。因此,舊習慣的我解體時,是巴特所說的憂傷(le chagrin)、是混亂的,會抑制不住地哭泣或書寫或奔跑,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奇特的解體方式,然後,新習慣建立,新習慣的「我」也隨之而生。所以,轉變至少和力量有關。

因此,我又開始設想,不讓「我」生出的可能,是不是不要形成某種做為自我認同的習性,那麼就不會有一個執著於上的「我」,那麼現在在打字的這個「東西」又是什麼,可以自由來去這個依習性形成的世界嗎?然而,「我」現在是不行的,「我」還有些莫名的執著使我如此堅實存在著,唯一的方法,應該就是「見招拆招」享受拆招快感的活著吧。(註:見招拆招是友人名句,用來談感情的。)

註:談巴特兩本新書的文章。Tiphaine Samoyault, 〈Ce qui se défait〉, La Quinzaine, 1er au 15 avril, 2009.

7.5.09

成為自己的樣子

雷光夏有一首歌,歌詞是這樣寫的:

昨天晚上我夢見你 作詞:雷光夏 作曲:雷光夏

昨天晚上我夢見你 你沒有說話 你啟動你的唇 我嘗試著閱讀 夢卻被海水灌滿 我看得見你在流淚 可是淚在海水中 顯得不清楚 當浮力消退 故事 就降落成真實
越過河流 遇見荒野
你是否成為你想要的樣子

越過冬天
 來到了海邊 聽你靜靜說:「別醒來」

﹣﹣﹣﹣﹣﹣﹣﹣﹣﹣﹣﹣﹣﹣﹣﹣﹣﹣﹣﹣﹣﹣﹣﹣﹣﹣﹣﹣﹣﹣﹣﹣﹣﹣﹣﹣﹣﹣﹣
人生長河我們在其中載沈載浮
誰敢大聲說出「是的,我滿意自己現在的樣子。」
神經質地修修剪剪那些歧出的枝葉
想自己多那麼點柔美氣質
想自己多那麼點瘋狂才氣
想自己多那麼點可人外貌
想自己是那個閃爍的「他者」

因此我們有一趟永無終點的追逐旅程
除非自己喊「停!」

因此,雷光夏輕柔的、理解的聲音緩緩地唱到:「越過河流 遇見荒野,你是否成為你想要的樣子。」

那是會讓旅人潸然落淚的溫柔。一種對失敗的理解與包容。突然間,你的旅程開始轉向,你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你學會愛上它,現在這個有點笨拙、不討喜的自己。

然而,你卻因此發現「笑」。你看到自己的笑臉,你有點喜歡上它,你發現那笑臉背後有什麼輕盈的東西、在飛。你更開心了。

於是,你想大喊「是的,我喜歡自己現在的樣子。」

你終於瞭解,自己永遠不會成為別的什麼,更好的東西,你只會一直與自己拔河地活下去或與自己擁抱地活下去。

好久沒看到自己喜歡的照片了。

看著自己在(英吉利海峽)海邊無心拍下的自己,竟然喜歡起自己了。




言語未及趕赴之所

因此我問自己「為何流淚?」,在哭泣以後。

不要問我,因為「我」無法代表自己回答這個問題。
然而過程我是清楚的。

首先只是一種不太真切的感覺,一種不太真實的了解,就好比認識一件事、一顆石頭般的知道,什麼是石頭,以一種定義的方式來認識一件事實,石頭做為石頭的事實。然而,對於石頭的重量、質感、用途、歷史是沒太多認識的或說沒什麼真切的感受,因為沒有從石頭存在的脈絡來理解它,所以沒有一種懂得石頭的感受,也就是說沒有對於石頭之所以做為石頭的存在的理解。我還沒體會到石頭可以用來砸人、烤蕃薯、當紀念品、蓋房子等可能性與關係。

因此我最初的認識與理解是語言式的。主詞+動詞+受詞。然後,主詞=受詞。主詞被強制地在認識上與受詞等同。然而主詞也與其他受詞等同,而受詞也可能在其他條件下做為主詞,因此,每一個新句子的形成都介紹了某種新關係的形成,而一種新關係的形成則意味著某種舊關係的消逝。每一個句子都表述了某種快樂或悲傷的新關係。每一個句子都很有可能殘忍,相反地,也有可能驚喜。

新關係的認識一開始總是存在著不真切之感的。與語言無關,言語巳盡其告知與邏輯正確的義務了。不真切來自於需要將此一主詞從自己認識的舊關係中抽拔出來,把它放到新關係的脈絡裏去。一切只是不太習慣罷了。自己要認識的不只是主詞與受詞的新關係而巳,而是受詞所帶出的一個新世界。

其實新關係的發生是頻繁的。我們總是在變化著,工作的變化、居住的變化、伴侶的變化、身體的變化、家庭成員的變化、在變化中我們也習慣了變化所帶來的新關係。因此,對新關係的認識也不是一件太困難的事。

那麼,為何仍如此的不真切?

或許,有如視覺殘像効果吧。即便新關係的連結巳成立,然而在腦袋裏一回想此主詞時,我們仍會先把記憶中與此主詞有關的舊關係拿出來做為對新關係的認識的結構,或也可謂之某種「前理解」之類的東西。因此,一個新地點、新事物的出現,我們會說「這好像我生活過的小鎮。」或「這好像我們用來打水的工具。」等這類「好像什麼...」的句型。這種類似「結構」、「先天直觀」、「前理解」的回憶決定了我們對新事物認識的參考點,而這個參考點會初步決定我們對新事物的好惡感受。

我離題了。我要說的是這種「不真切」。就是我們並不是就事物本身的當下條件去認識事物,一旦,我們說出一個名詞、一個主詞,我們就會掉入這個主詞的歷史之中,我們從來沒有一種語言能指出當下,就算指出了,我們的認識與理解也從來不是那麼單純的以當下的條件來認識它。
有什麼「真切」認識的方法?有的,去看、去聽、去摸、去感覺,不要說話,讓自己待在此刻,然後去認識那個句子,把感覺經驗與句子形式連結起來,然後在句子中的新關係便會在感覺經驗中被理解(注意這裏是理解不再是認識)。

有危險嗎?會的。在感覺經驗中不比在認識經驗,不需要反應情緒,只需認識新關係成立與否的邏輯或甚至是一種對新知的記誦。而在感覺經驗中,會有情緒伴隨理解,我們不知道會有怎樣強度的情緒出現,這是一種危險卻也是一種對未知自我的探險。

我的外公、外婆在家鄉,而我是常在外浪遊的異鄉人。不知不覺地,我對於身邊長輩有一種莫名的好感,甚至有一種移情作用,把自己無法對外公外婆給出的好與耐心轉移到身邊相處的長輩身上,看到他們的笑,會讓我想到外公外婆的笑臉,那種上了年紀的笑有著靦腆與真誠,是會讓我感動的表情。因此,我把身邊相處的長輩當自己家人,我希望外公外婆在外面也會遇到待他們和善的年輕人。

漸漸地,我可能也分不清誰是家人誰不是家人。然後,一位待我們幾個台灣人(及其他外國人)很好的法國長輩近日因病過逝了。

我無法建立這位長輩與死亡相連繫的新關係,我無法真切地認識這個新關係。我不想把對這個人的回憶與墳、與墓園等這類無機物連結在一起。我只能當他去旅行或我去旅行,我們不再相見也不要以墓埤的方式再見(哈,他似乎有預知能力,所以他選擇火化)。

然而,另一方面我又是如此錯亂地承認了他的不在。因此我不敢再看照片,不敢再談到最後一次見面的內容,原來理智是如此強硬地接受了認識的新關係,不顧我的感覺經驗跟上與否。好幾天,我沒有再想他過逝的事,因為忙碌,原來忙碌真的可以暫時隔阻感受能力。然而,生活中有許多小小的記憶畫面會不期然地重疊著過往有他的身影,那時,感覺敏銳異常,心如受物重擊,言語未及趕赴感覺現場解釋案發情形,淚巳奔流。原來,我比自己知道的還陌生,也許他對我而言,不只是一位法國友人,一位生命中短暫過客或一位可以幫助我們在法國生活的好的法國人。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定義他,或是我只是在耽溺於此悲傷氣氛罷了。為自己生活塑造某種戲劇性,好顯得悶悶不樂,好得到他人關懷,印象中,好像青少年時愛強說愁的年紀,成天把自己弄得好似悲劇英雄,落落寡歡,卻有種莫名悲壯感,自得其樂。

好幾次,我們聊到他,我們笑了,或紅了眼眶。一如他在我們身邊,一如我們會再見面。

最後,和朋友一起去他在Poitiers的家,那也是我們曾熟識的地方。一束超市的便宜花束、一張Tabac賣的各種應景卡片。我不知道這是為了他還是為了自己,為了沒有遺憾,為了有始有終的感覺,為了有此名目再回Poitiers,和朋友見面相聚?寫卡片的心情似乎仍一派輕鬆,沒意識到任何沈重的什麼,和他對門的鄰人攀談了解了一些情況,放下花,看到那塊門墊,「welcome」,好笑的拿起相機準備拍照,突然,就無可抑制的哭泣,連自己都嚇一跳。喂喂,妳在幹嘛?怎麼了?心中旁白一。Michel,開門啊!為什麼不開門?我們都來到門口了。心中旁白二。然後,妳終於讓感覺經驗追上認識經驗了,「Michel巳經不在了」,妳在這扇緊閉的門前徹底地理解了這個「不在」、這個「死亡」。妳現在才確認,也現在才任性。

因此,妳也從自己諸多反應來重新認識自己,以及自己與他或自己與死亡的關係。

原來,「不在」是這麼一回事,去天堂的旅程是單程票,不管如何,買單程票總是令人傷感,分手原來也是一種單程票,此刻不在的瞬間就是一趟單程票的旅程,所以說,「一期一會」,每一個瞬間都應該活得飽滿,精神亦亦。

我笑,天地也笑,天堂旅行者也笑了。

1.5.09

修道院圖書館的讀書營

我想這是讀書營結束後所剩最後一點力氣了,以某種意志力之類的東西支撐著的東西,是一種懸念吧,我想。沒寫一點什麼,怕就這麼累得全給遺忘了。

一樣以記事的方法來召喚記憶中的風景吧。

結束第一天閒適的修道院生活後,第二天一早,我要的資料早巳安靜的躺在圖館大廳等著我的到來。當然,是吃過一頓豐盛早餐之後,果汁、水果、法式麵包、各式手工果醬、咖啡(好喝)、茶(是茶葉或花草哦,不是一般茶包)、穀物麥片、牛奶等。這樣說好了,這三天真是什麼都是最高級,吃的、喝的、住的最高級,讀的書、資料(手稿、未出版的資料)最高級,讀書環境最高級(進圖館要門卡、書包有專門櫃子放、要資料有人幫你找等等),風景環境最高級(有樹有雲有天空有田地有荒原有各種鳥鳴)。我知道我寫過了,但是接下兩天仍是這種感覺,所以覺得還是得再寫。

圖書館的書架設計除了美觀外,今天才發現它有其他功能,它的半隱藏式、半開放式設計可以分開找書的讀者或參觀者和閱讀的人。今天有一些人來參觀,我就感覺到這設計的好處,前兩天因為整個圖館就只有我們四個人,所以感覺不出這設計的功能性。是的,沒有觀光客或其他只來一天的讀者時,我們四個住在修道院院區的讀者就獨占這個大圖書館了,一個人可以獨享一大張桌子。我們一起早餐、一起午餐然後一起晚餐,一起上圖書館,天啊!這不是讀書營是什麼?!好吧!我們等級是高了點,餐餐有紅酒,餐桌上聊得盡是自己做什麼研究,今天在圖書館有何進展等等話題,真可怕,我好像不知不覺就成了「學者」,在這裏大言不慚地和人談研究、談傅柯,其實可怕的是,我竟然沒有半點違和感。哈哈哈,我巳經自我催眠的很不錯了,完全認同自己研究者的身份啦!

我找了一些傅柯談文學、語言、結構主義、權力的會議及訪談。看了複印的手寫信,雄心勃勃的要把它打下來,打完「親愛的朋友,我最近兩個月都在看你的書...」然後就認不出來了。放棄!看了他在圖尼斯的會議講的有關結構主義與文學分析,很有趣,傻傻地以為可以影印,拿去櫃台問,櫃台的人不知道,說要問了再告訴我,結果我抱著可以影印的心態,快速地瀏覧其他資料,順便聽聽課程和會議錄音,第二天也在半進展半混亂的情況下結束。當然,午餐仍是高級,每天都是整套的吃,前菜、主菜、起司、甜點、咖啡或茶、水果。吃得多卻又得窩在圖書館,對胃實在是一種虐待。但也沒辦法,這是旅行讀書,要在有限時間、有限財力下達到最大效果。到了下午才知道不可以影印,到了第三天才知道原來是都不可以影印。第二天下午開始陸續打一些資料名稱及重要句子,第三天早上打完一篇對我而言很重要的訪談,下午則打完另一篇他談結構主義與文學分析的會議,對我而言也很重要,雖然出發前並沒有特別要查找的文章,但是在這裏看到有趣的文章,用打字的方式讀它,有一種上課打筆記的感覺,在這種有時間限制的閱讀下,我沒有太多時間思考,只能直覺的選了要看的東西,跟著他,有趣就繼續下去,無趣就快換,所以嚴格來講這三天我實際上只讀完兩篇文章,但是卻感覺獲益良多。

至於語音檔,後來又聽了一下他83年和82年的一些課程,感覺83的傅柯講起話來變平和了,不像之前尖銳,然這種平和並不是虛弱的平和而是更開闊、更有耐心的感覺。不過這只是我依其後期思想談的東西和身體狀況所做的情節想像罷了。

這樣看來,這讀書營也沒什麼好累的。是的,但既說是讀書營,那就是你無時無刻不是與其他研究者泡在一起。所以,中午吃飯勢必有一點討論,而重頭戲便是晚餐了。因為我們晚上進餐是和從巴黎來這工作的圖館人員一起用餐,所以聊的東西可能更多。例如第二天晚上,我們聊到這個IMEC的歷史,而我順勢問了為他們拍片或訪談的可能性,原來也有法國的電視台和法國電台來拍攝訪問,但聽得出來他(圖館人員)覺得那是很粗糙的訪問,並沒有把IMEC的精神做出來。

IMEC事實上是一個類似基金會的東西,它不是國家的圖書館,雖然它們有一半政府補助和諾曼地政府補助,但這是每三年一次的合約,而另外則是一些出版社的資助。而它的藏書是以二十世紀的出版品(期刊等)及思想家(文學藝術歷史哲學等)為主。以傅柯為例,它收藏所有語言版本的傅柯、所有以傅柯為對象的書寫(包括不同國家)。而在資料搜索上,我們會看見某一份資料是涉及同時代其他思想家,因此,有可能我在傅柯這裏找,也有可能我是在其他人(如巴特或德西達那裏找到),而在這裏的好處就是,我突然想找巴特或德西達就可以輕易找到(在地面樓層,傅柯在一樓)。我的確也找了一篇巴特。是關於他在1967年以英文出版的〈作者之死〉而1968年以法文出版〈la mort de l’auteur〉,而傅柯則在1969年的一個會議上談〈何謂作者〉(收錄在《言與文》卷一)。

會查這個是因為此次前來的另一個女孩Maria,她在Oxford(牛津,不知有沒拼錯)研究巴特,今年是博士第三年,她來查一份巴特在六七年開的課的課程講稿。我們聊了很多東西,因此聊到關於作者死亡的文章,在這之前,我並不知道巴特有這篇文章。附帶一提的是,巴特的課程手稿實在是清楚有條理,寫的字也很清楚,有錯字的部份還會另外剪一小段紙貼起來,天啊!他是處女座嗎?總之,我覺得Maria很幸運,有一份這麼清楚有條理的講稿可謄,這三天她就只是不斷地抄寫那三四十頁的手稿。

我也想來照本宣科一下,便也問了是否有傅柯的上課手稿,結果竟沒有,只有語音檔。不過這也好,免得我把時間都用來解碼了。

總之,我要說的是,和其他研究者交流也是重頭戲之一,想逃都不行,因為晚上就只有我們四五個人一起用餐,法國人不會允許你自閉地坐到另一桌去的,他一定要跟你說說話的。不過,第二天第三天就感覺很習慣了,也感覺自己其實從這些聊天裏學到很多或經驗到很多東西。啊!有件事一定要提,有一餐和一個年紀大的人一起吃,當他聽到Maria是來研究巴特時,他隨即說出他曾上過巴特的課,他跟我們講了一些巴特的上課情形,感覺很有趣,例如他會講著講著,突然以一種像是突發奇想的方式轉了個話題,老先生說,他從來不知道巴特是真的突發奇想還是早巳寫在講稿上做做戲劇效果而巳。還有另他印象深刻的是巴特的眼睛,那幾近澄明的眼,在他抽的煙(或煙斗)的煙霧漫佈下有一種神思飄緲的神秘感。的確,我翻了一下巴特年輕時的照片,真是俊美的可人。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遇到巴特的相關人事物呢?因為朋友的網誌使我再度留意到巴特,因為留意所以就會看見,因為看見所以相遇。於是透過這一轉折,我翻開巴特,我看到朋友在網誌上說的窸窣作響(bruissement),我看到傅柯提到的巴特,他們那些時代、那些因當時思想氛圍而產生的友誼、那種正要一起玩出新鮮事的同志情誼,這些在我們現今看來理所當然的關係,對當時的他們而言卻是在不斷地思考、寫作、再思考的循環中生產出來的。而我們呢?我們也會有自己的遊戲場嗎?我們也有蓋出自己的思想遊戲場之氣魄嗎?我們可以不只是擔憂未來工作不好找的生計問題而多一點行動的勇氣、思考的勇氣、表達的勇氣嗎?

想想印象派不就是這樣玩出來的,而這批六零年代的法國思想家也多半是這樣玩出來的,玩成一個圈子,自然便成了一派。而我呢?是不是該玩點什麼呢?(唉!真的有種體力有限的感覺,又想睡了。)

雖然這次的IMEC讀書營在完全操翻的情況下落幕,但卻激起許多火發及可能性,這裏只能暫記一些經驗,以做為日後回想的基礎。(應該會補上一份IMEC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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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拉食譜

1.(第二天晚上的莎拉,很好吃,特記下)
黃瓜去皮切成薄片(主要)
酪梨 (隨個人喜好)
麻油
醋一點
小葱(這裡好像是一種幼洋葱的東西,味道像台灣的葱)

2. 第二天中午莎拉
天香菜endive 切成長條
油醋(還不知內容物)
另有小小蘿蔔配奶油(照片日後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