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

下午在公園裏跑了一會兒步,散了會兒步,走累了在池塘邊的大樹下坐了下來,沒想到特別舒服,閉上眼聽著葉叢耳鬢斯摩的絮語,池子裏的水把午後的炙陽散落地折射在葉身上,而葉影則隨風在地面上起舞,耳目所及皆是晃動,如兒時的搖籃,輕輕地催人入夢。

我閉上眼,輕輕地醉著。一會兒,我睜開眼調整了一下姿勢,卻看到一個金髮的小男孩興沖沖地朝我走來,開心地笑著,我以為他要來我這撿小花或拿什麼東西,卻看他就這麼坐了下來,他搖搖晃晃地坐下來,我簡直是看傻了,怎麼會有這麼好玩的小孩,看到我在那舒服地坐著,竟自己跑來坐下來,我真是覺得太好笑了,他坐下來後我情不自禁地一直笑著,他看我笑,他竟也一股傻勁地笑,好像我們聊了個有趣的笑話似的,但其實他連話都還不會講,真的很好玩,然後我看到他媽就站在旁邊,我笑著看她,用眼神問她:他這樣坐在我旁邊可以嗎?,他媽也覺得好笑,但也沒說什麼,我很開心,於是又把眼閤上,享受這個奇妙的瞬間。

後來,他要去看鵝,要走時,我和他說了再見,他仍一勁地笑,我也一勁地笑,直到他媽跟他說,說再見囉,他才說了語音不清的再見,卻一勁地笑。

天啊,我有種奇怪的錯覺,覺得神輕輕地,愉快地來到我面前,雖然我們都覺得孩子是天使,但是我覺得他不是孩子,他是所有的愉悅,自在,好奇的揉合體,和那午後耀眼的陽光蹦跳到我身旁,和我交換了無需語言的溝通。

也許是因為那時候我整個人是在一種存在的信任感中吧。

寫

昨夜裏在極度倦睏視野模糊的情況下逛網頁,卻看到吉本芭娜娜新書的一段話,很是自己寫東西的狀態,想著要把它放上來,陪伴所有寫字的靈魂以及靜靜流逝的日子.


「我總覺得不經思考﹑任憑雜然擴展的城市風貌，有時候看起來很美是因為，就像小鳥啄食花朵﹑貓咪以靈活的動作從高處跳下來一樣，雖然看似人類雜亂的汙穢，其實是人類無意識中的美麗部分。

每當開始想做什麼事的時候，一開始都是混濁的。
但不久之後會變成清流，在自然的運轉之中靜靜地營生。」 --吉本芭娜娜, 喂喂下北澤


每次一個小章節要開始時,總要經歷一段低谷,高峰,平原的混亂期,情緒會跟著低落興奮乃至於平靜,每次都覺得不可能能了,完全找不到下手處,起始點,連開頭的句子的主詞的決定不了,就這麼混亂一陣之後(有時要一兩個月),才能在某一天無欲無求的打下一行試探的句子,然後在那無光澤的字句之中逐漸瞥見那字與字之間摩擦閃爍的模糊光暈,在那微弱氣息般的光暈下,悄然前進.安靜虔誠的前進如寺宇內反覆經誦的僧侶,我們都是活在存在之流裏的日常.

焦慮夢

被一種固定類型的夢纏擾巳久,久到記不得從何時開始,總是圍繞著找厠所或被人圍觀而無法上厠所或好不容易找到厠所卻沒有門或在厠所內迷路,總之就是這樣諸如此類的,容易被簡單歸類的焦慮夢。

然而也就到此為止了,只認出焦慮卻找不著焦慮的原初事件,這樣的夢只能小小的發洩焦慮荷爾蒙,卻無法連根拔起那也許早巳不存在焦慮源頭。

昨夜,又是跟厠所有關的夢,我又在厠所手忙腳亂,卻上不成厠所,夢裡的我正在處理老媽的粗心大意。

就在處理一半時,我突然有種別管了醒來吧的心情,於是醒來.異常清醒,清晨五點,我坐起來,思考著如解答般的夢以及這些天思考的論文問題,這兩件事互補地打通了前些天仍如霧般混沌的思緒.

原來在我心底住著一母親,這個母親是個複本,是兒時身邊親友諄諄告誡下在我內心裏漸漸創造出的母親形像,這個母親形像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幸,如此堅強,如此辛苦,如此地需要被保護,似乎從她那裏多要些什麼,她就會星碎敗毀,這個母親需要被保護不能驚動,然而這遠遠地違反我自己的存在衝動,做孩子向父母討愛的衝動,我和我心中的母親形像以一種不諧調的跛腳之姿往前進.我瘋狂的向前奔跑,然後莫名地被絆倒,我瘋狂的快樂著,然後莫名地感到罪惡感,我潦倒的不幸時卻又責怪自己不夠努力讓自己幸福,我想我一定是故意的,因為我是天秤座。

這個如海市蜃樓般的母親形像卻異常堅固,它被親友的話語,不經意的或有意的,穩穩地架起,而後來,這個形像則反過來成為這些話語繼續存在的證明,即使那都是久得不復記憶的年代了。傅柯的分析還真是派上用場了,至少對我而言。

最近剛看完一本法文心理學的小書,意外的發現有中文版,不過書名有更動,名為小島上的靈魂治療師,其中有一句話很有趣,是什麼阻礙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或是,是什麼阻礙你得到幸福?問題不在於要用什麼方法得到幸福或活得快樂,而在於是什麼樣的信念,什麼幻像在自己內心中阻礙著自己?

然後我們會訝異的發現,人,並不如自己想像的真的想要追求幸福,或快樂,人是被困在自己創造的想法裏的奇特動物,這其中的執拗還真是令人不知該哭亦是該笑。

這個夢像個及時雨,丟出了最終解答,也同時在我的論文思考裏被一點一滴的拆解,反之也讓我看到這個論文和自己的密切關係,如果以一種後見之明的角度來看,這是不是一條宿命式的路呢?當然這只是一種後見之明的問題罷了.

人創造想法,形成概念,產生對概念的相信,人和自己打交道,而自由,除了從自己的想法解脫外,還有別的路嗎?

於是那個脆弱的母親形像被我放棄了,然後我意外地在記憶的長河中發現樂觀,堅毅,用心的母親,雖然不夠善解人意,但卻努力學習著,用一種簡單的方式愛著她的孩子，雖然仍有進步的空間,也因此仍有著發現的驚喜。

搬家

 希臘神話中,奧菲斯因眷戀著意外死去的妻子而開始他地獄谷的旅程,企圖說服掌管地獄的黑帝斯及其妻子能答應他帶回他的愛人。藉著奧菲斯美妙的音樂,地獄掌管者被說服了,答應了他的請求,惟有一點,在出地獄谷之前,絶不可回頭看他妻子也不可交談。

似乎定了的美好結局,然而,在漫長的回返過程,奧菲斯卻回望了他的愛人,妻子歐底西斯如煙般消逝在奧菲斯眼前,永遠地被禁固在地獄之中。

如何解釋這最後的回望,那看似最簡單的要求,是什麼在奧菲斯的心中,讓他不顧最簡單的理性判斷,而失去了他的愛人?是等不及的愛?是對神靈的懷疑?亦或是那領他而來的執念?神祗們試圖教導人的重要一課,死亡。

回顧過去並接受它們巳是過去,接下來,是自己要給那過去上什麼顏色,過去並沒有打擾我們,但卻是現在的自己給它上的顏色會影響到接下來前進的形狀。

奧菲斯從此跌入懊悔與失去的痛苦中,不願再看其他年輕女人,不再願意有真心的關係。

執著與痴情常是愛情的代名詞,似乎在某種目的下,人們頌揚痴情以防止愛人變心的恐懼,這樣的愛情到底對誰有好處?

想換房子的心情膨漲了半年,終於忍不住整理房間,不管是想搬家或想要換空間氣氛,至少是要先整理東西吧,於是瘋狂的打包整理捨去,一直以為書很多很難整理,後來才發現更難整理的是那些有生活痕跡的東西,那些票,那些信,那些筆記,那些發票,那些物,那些在輾轉搬家過程中被留下來的,不辭辛苦地揹來揹去的東西,因為不捨丟,不知道能不能丟,於是一直被猶豫地留下來,然後想像著,好,等我離開法國那天,就全丟了吧,然而困擾我的就是在這些東西上糾結的心情,明明應該有很多空間的房間和心,卻被滿滿的過去和猶豫給占滿了,想望新的空間新的生活,卻丟不掉那些凝結成物的痕跡。

坐在滿是雜物、碎紙的房間裏,慢慢地看著那些過去的旅行,生活上的憂慮,煩惱以及新奇的痕跡,我發現自己是笑著的,開心的溫暖的以及理解地笑著,這才確定了自己學到了怎樣的一課,我終於知道自己要不要丟一件東西,我終於敢丟掉現在不適合我的東西,其中並沒有不愛,而是得給自己空間活在現在,給自己呼吸的權利。

今天窗外樹影搖曳,風涼涼的像輕快的剛展開的空間,飄了一陣小雨,我正對著這樣的綠意打下這篇心情,以及房裏兩大袋待丟的痕跡,感覺可以隨時出發了,關於新的生活。

原來想搬家的心情,想離開的心情只是離開自己的糾結,離開那些被自己一直揹來揹去的晦暗不明的小東西。(變相的心理安慰,這樣就不用搬家了,整理完發現房間還有很多空間)

誰

我喜歡你,因為我喜歡和你在一起的自己;我討厭你,因為我討厭和你在一起的自己.

因為想看到喜歡的自己而想看到你,因為害怕看到討厭的自己而害怕你的出現.

除非我不再討厭自己也不再拼命想留住自己喜歡的樣子,到那時,我才能真正的和人相處吧.

人情

在一個地方出生成長,會以為自己就是那個樣子,只能是那個樣子,直到我們在外面遇到大大小小的差異,那些差異構築出另一番世界景像,每一個差異點不管多小都決定了不同的世界景觀,然後便學著意識到,自己是那個可以翻出不同世界圖像的萬花筒,蜘蛛人或拼圖者.簡單來說,就是可以不同.有時是垂直的變化有時是水平的.有的人以擁有不同的事物來感受這變化,如學業,工作,升職,婚姻,生兒育女等,而有些人則是以旅行或生活他方的方式來感受不同.

而這些不同又帶來一種新的目光來看自己的過去,而真正的變化就在這個新目光的注視當中.

在生產干邑酒的小鎮待了一個禮拜,拜朋友工作之賜有幸住到了鄉下,在各種意義上都是名符其實的鄉下,四週是生產干邑酒的葡萄園和森林,沒有公車可坐,只能步行或騎單車,當然當地人都是有車的,朋友囑咐我要帶上自己的單車,我先是百般不干願的帶上單車來到這裡.

對於一個住在城市裏寫論文的傢伙而言,扛著單車搭火車,轉車等,未免也太陽光了一點,是我嚮往的風格但就僅止於嚮往,說到底,我仍是怕麻煩的,而怕麻煩其實是怕發生窘境,不能維持優遊自若的淡定姿態,不能一副瀟灑樣而是醜態百出的狼狽樣,這就是真正意義的怕麻煩.

然而,一整年囚禁在論文房間裏的不耐仍衝破了怕麻煩的界限,當春天的日光移動桌上時,我早巳恨不待踏上單車流浪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春天,讓人想旅行.然而,我還是捱到了夏初.朋友的提議勾著我早巳發癢的心,雖然我還是躊躇著.但說也奇怪,真的整理起行囊帶著車去火車站時,突然覺得自己真是陽光啊,想著想著就不覺發笑起來.

轉了一趟車,單車隨著我上下樓梯,上下火車,很累卻也很新鮮.

到了鎮上,平靜的街道,我們去買了些食物,當朋友說家附近沒有任何商店時,我彷彿有了密室恐慌症,感覺要準備很多糧食,但畢竟是單車,我們只買了適量的食物.然後我們開始在上下坡的道路上回家,約莫是四公里的路程,一趟約二十分鐘,習慣了之後,竟也不覺遠了.

房子座落於一大片葡萄園旁,自家後院則是各種高大的樹,菜圃,雞舍,可以走約三分鐘的石子路.這景像後來令我想到兒時的家後院,原來我小時候住在這麼幸福的地方.在這房子裏,兒時的家的記憶片段湧現,那種安靜卻平穩的感覺如出一徹,是因為自然,或是因為這家人給人的感覺呢?朋友上班,踏著她的單車騎二十分鐘的路程進市裏,我待在家有時望著落地窗外的樹發呆,或繼續寫論文,下午我也騎車進市裏,享受沿途開闊的綠意與浩瀚的天空,人變得很輕,很容易開心,很難持續在焦慮的念頭上,嗯,或許該這麼說,人變得很自然.

只帶了三天分的衣物,卻不知不覺地住了下來,其實住一個月我可能都可以住下去吧.

星座上說月亮雙子的人不知道怎麼讓自己快樂,因為常處在選擇的狀態.我常是用想的,做這件事我會快樂嗎,但這似乎不準.後來我們在朋友休假的一天去附近樹林裏騎車,我發現自己的開心,那是超越想的速度與內容的,然後我跟自己說哦,原來很開心很開心是這樣的.很像毫無預警的喜歡上一個人,而不是在條件適合下選擇的喜歡.旅行或生活也是這樣的吧,選擇好的度假方式或生活方式是安全的,是不討厭的,但無預警的以某種生活方式過下來卻有某種無法計算的驚喜.

我想我應該對自己更好一點,主動去接觸會讓自己笑開嘴的人事物,而不是被動的.少想一點,噢,那很麻煩吔.多回憶起那種開心地容不下擔憂的狀態.而這種狀態,在騎單車的時候最常出現,在台灣時是,在法國也是.

在此逗留期間,意外地參加了兩次小小的社交生活.和朋友去同事家喝酒,這是所謂的下班後喝一杯吧.雖然他們都是在干邑酒的公司上班,但下班後仍要喝一杯,這一杯一喝就是到十點,哈哈哈.另外,剛好遇到其中一位房客生日,在後院辦了一個戶外烤肉用餐的聚會.即使是烤肉仍是從餐前酒,前菜開始,到甜點咖啡,酒結束.大家說話到兩三點,烤著用乾葡萄藤燒過的木炭,木炭的味道讓我想起小時候在客廳一家人圍著放著燒洗澡水剩的木炭取暖的場景,即便大家說著話卻有種安靜的感覺.

我生長的年代是台灣在追逐經濟,嚮往城市生活,擺脫鄉村的時期,我當然也在此種價值觀下嚮往著光鮮亮麗的城市生活,對於鄉村生活只留下了麻煩和不方便的印象, 然而,在法國生活的這段時間,因為有更多機會接觸到花草樹木,至少他們的院子,或大或小都會留下一片綠意,而公園的樹木林立更是不在話下.也可能是自己心境的改變,而開始注意到大自然.總之,現在覺得沒辦法住在沒有樹的地方,如果有鄉下可住那是更好了.

生日派對上,來了個十二歲和五歲的小孩.首先是這個十二歲看來像十五歲的少女,在我們貼臉打招呼時,她如此直接毫不保留的親過來,起初還真是嚇了我一跳,但馬上我就感覺被這種親切包圍了,直率的熟落.而這個小男孩,拉著我跑進廚房,那雙手那麼小,但是卻那麼堅定地握著我,跑著,因為我們走到一條死路,我說不要亂走吧這麼暗,他說,你會怕黑嗎?你會怕的話我們就用跑的,然後我們開始跑.那雙小小的手,軟軟的,堅決的力度令我詑異,也令我感動.我突然想到,如果我們不把孩子當孩子,不把他們當應保護的對象,而是讓他們帶我們去探險,那將會體會到多少美妙的事情,而不是對他們無止境的擔憂.

小孩的直率令我感動,那個親吻和那隻握著的小手裏沒有猶豫,沒有我們所謂的禮貌與客套,只有要或不要,喜不喜歡.但是我們長大了,很多事要徵得他人同意,即便別人同意了,我仍不勉懷疑那是禮貎上的答應或是真心的答應.或許是個性使然,亦或環境使然,雖然也試過主動牽起他人的手或直接表達情感,但畢竟只是少之又少的經驗,我為自己等待的性格氣惱卻害怕踏出主動的步伐,我等著別人的腳步跟上,有時卻又覺得彆扭,就這樣反覆著.

不是遊記也算不上日記,卻想把這些片段用文字銘刻下來,不是為了回憶,卻是審視自己目光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