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10

[法國家書]二十_在心中綻放一朵玫瑰

Chère M,

距離最後一封家書,零九年的九月二十九日,至今巳有一年了。

從寫家書開始到跨了年的一零年開始,我才認識到自己有多無賴,或該這麼說,我讓自己任性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不去修改教授要我改的文章,不去找他討論,天天在圖書館、在房裏寫家書或做自我書寫的工作,看一堆身心靈的網站、文章,就這樣過完了零九年,然後在混沌中又回台灣混了八個月,惟一做完跟論文有關的事是讀完一本書,然而跟老師滿口答應的事、要交的東西,沒有一件做到。這是我自己做過最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的事,無賴到連老師都不管了。

然而到底是什麼驅動著我,讓我敢如此瘋狂的任性?我想,這是在心底日漸清楚的。

回看一些之前的家書,感覺有些東西甚至是寫的時候都還不太明白或深切感受的,現在和那些感受可說是沒有隔閡了,然而這之間其實又因為回台灣後又做了許多功課,有些情感、情緒得和真人演練過才知文字真假。

其中,做了一次諮商,有趣的是寫完家書的我在諮商中卻表達出對M的強大憤怒與嫉妒,這豈不反了,難道,所寫的都是假的,只是藉文字構築虛幻的愛,安慰自己與對方?自己也感到驚訝,卻又覺得舒服,能夠如此憤怒的哭泣,憤怒能被接納與了解,在那次諮商中,我不願和M和解。
但是我在生活中卻是和M更親近了,也講了更多的瘋言瘋語與撒驕任性的話。然後,我又離開M,回到法國。

M,我感到愛妳愛得好累。我覺得想好好的休息。

然而M,妳又何嘗不是為了理解我而追我追得好累。

一份功課,各自修行,題型不同,結果卻要共同承擔。

我以為這份功課去年就巳經做完交出去了,結果卻在今年八月退回來要更正一些紅筆劃過的地方。帶著不解,把功課揹來異鄉,安靜的再重新檢查一次。

在許添盛醫師的演講中,忽笑忽淚的過了三天。直到剛剛的演講,談到人初生的心情是什麼時,我抑止不住卻也不陌生的淚水再度降臨,而我的手不自主的在筆記上寫著「零極限」裏的四句話:

M謝謝您,讓我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M對不起您,我說過想死這樣的話,
M我愛您,讓我去做我要做的事,
M請原諒我,從前不會把對妳的愛轉換成愛的語言。

寫完這四個句子,我才瞭解那份需要帶回來的功課是什麼,是我對自己的存在的肯定、興奮、喜悅與感恩,如果我不能肯定自己的存在,不能喚起自己來到世上的理由,不能感到存在的喜悅,那麼我就永遠無法與妳和解,因為如果我討厭自己的存在或不知自己為何要存在,那麼我永遠會對妳生氣,因為是藉由妳,我才得以來此。

然而,我巳經忘了自己為何要來這世界了,所以,我也忘了打從心底感恩妳,感恩我們約好來這裏做親人的愛的約定。

而許醫師的演講讓我想起了這件事,我們是帶著祝福和喜悅來人間綻放的花朵,我們心中都有一朵花,在愛的芬芳裏,它會燦爛,並幫助我們記得我們是從愛來。

當我這麼一想之後,我深深感到難過曾口口聲聲說著想死的自己,曾天真的認為沒有妳我也會出走異鄉,曾賭氣妳沒有賦予我美貌,曾用粗魯的口氣卻只是因為不知如何表達愛,我感到難過,曾那樣幼稚的讓妳為難。

但又同時因為這樣的體會而感到無比的幸福與感謝。

M,謝謝妳,我愛妳。妳也愛妳的母親嗎?妳肯定自己的存在嗎?妳心中的玫瑰還在嗎?

17.9.10

可以軟弱的堅強

早上醒來迷糊中浮現了這句話:可以軟弱的堅強。

兩三天來經歷了莫名的痛哭內爆過程,好像有個自己被關在心房裹,在裏面大踢大敲房門,哭鬧著要衝出來。很害怕她的哭鬧,怕她出來,雖說不知為什麼怕,但好像覺得自己是不是瘋了或至少得了憂鬱症之類的。

但是若不讓她出來,用理性控制著自己,難道就比較不是一種瘋狂。巴斯卡不是說了嗎,我們關住我們的鄰人以證明自己不瘋。(原文請參傅柯瘋狂史序言)

經歷過這樣的哭泣才發現那樣可怕的事(像止不住的腹瀉)也不是那麼可怕,就是給它走完就是了,就好像跑步跑到最後,覺得自己快死了,其實還是會完整的回到終點的。在某種意義上說,哭泣就像一種運動,鍛鍊的肌肉群有腹肌、臉頰肌、頸肌等等。至於心肺能力,我想也是有所提升的。把它理解成一種運動而非心理議題時,有一種獨特的趣味,甚至是期待,期待它再次鬆開身體內無意識的肌肉結。

然而從這幾乎自我崩毀的哭泣能量中,感覺到因為走過而重生的堅強,但是它是一種可以軟弱的堅強,在這樣的堅強中,它允許淚水、允許不完美、允許被拒絕、允許稚拙、允許所有不被允許的事,因此這樣的堅強中有強大的溫柔。

這個體認讓自己慢慢願意重新看待自己,用一種篤定的溫柔,凝視自己,而不是厭惡、不耐煩,再以這樣的雙眼看看圍著自己的一切,重新認識它們,感受它們直到與它們相愛。

7.9.10

房間角落

帶著來自台灣的行李住進新家,簡簡單單,像是沒有過去的旅人,一派輕鬆地落角。房間空蕩蕩的,沒有可供記憶的物件,彷佛隨時可以開始與結束。

寄在朋友家的東西,取了回來。驚詫於紙箱數量遠超過想像,更佩服自己當初哪來的勇氣衝回台灣,拆紙箱的同時,也一一召喚了回憶,想起來,原來自己巳擁有一個絕對自我的法國連結,在這裏,我是我,我不是誰家小孩,也不是哪位老師的學生,也不是曾在哪裹工作讀書的傢伙,我在此建立屬於自己全新的連結,我的世界,僅管殘破,卻有著可愛的倔強。我喜歡,現在我才知道我喜歡這個被自己糊裡糊塗建造起來的小宇宙。但,若沒有回去,是否會有這個發現呢?

沒有答案。

回來後的第一個餐會是在四村的學生宿舍,和幾個正在做碩士或博士論文的朋友。算得上是認識有兩三年的朋友了,可以看出彼此的進步與堅持,這會兒,正值兩個人都要準備碩論答辯,於是便輪著聊彼此的研究,這樣的氣氛又喚回從前的日子,那時,我們仍輕澀的聊著未來要做的題目或方向,這會兒,巳有人要邁入研究的下一階段了。

而我那因喝了酒而爆痛的腦袋卻在這樣的討論中瞬間運轉起來,連痛都不見了。

感覺自己在這樣的氛圍中具體的存在感,沒什麼好迷惑的了,再多的都只是藉口罷了。

隔天去了另一位也做哲學論文的朋友家,一方面也是去處理自己到處借住的物件,另一方面則是溫習我們去年才成立的小型論文討論會。很開心的看到自己又出現在這個討論會,看到曾經一起努力的朋友,接下來我們還有一年可以一起奮鬥,加油囉!!於是馬上敲定這個禮拜六,第一場討論會。這次還新增了兩位成員。

今天去註冊,傻傻的去果然又傻傻的回來,什麼都沒帶要註什麼冊。早上就在舟車勞頓中癈掉了,不過在交通罷工的情況下應該算是不錯的結果了。下午再跑一趟,很快就辦好。遇到同一個老闆的日本同學,也是來註冊,見了面,彼此都很開心,於是約了去學生餐廳喝咖啡,聊聊近況。不愧是明年要答辯的人,論文也寫到進尾聲,聽他講起來特別生動,畢竟是一年多來浸在裏面的成果。雖然也聊到過大的壓力所引起的身體不適,要我千萬不要急,健康很重要。唉,我也知啊。這次聊的感覺跟以往又顯得不同,感覺他寫到最後反而看到了一開始他沒想到會看到的東西,這個東西讓他的談話顯得更有人味,而且有很深刻的過程在其中,相對來講,我的東西就顯得浮浮的,這就是有實際寫過、改過、思考過與大致想過的差別吧。

聊完去X家搬書,又是一陣討論,不外是創作、論文、工作態度之類的。

等公車回家,一個看似中東裔的男孩走近,不知為何直覺想他是不是要賣我什麼東西(果然是剛從台灣回來),所以不理他,他問我說不說英語,我說我不會,然後他就轉身要走,我不知哪根筋不對,看他似乎很煩惱的樣子,便問他是不是有什麼問題,我想,如果只是要問問公車路線,那應該還應付得來吧。結果這一問,我又延了一小時多才回家。

原來是後天要口試碩論的學生,因為要用英文口試關於電腦程式的論文,需要有人幫忙看時間以及給些建議,然後,我,這個路人甲就答應了。結果還認真了起來。

結束後出來搭公車,覺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明明就是個自身難保的傢伙還淨做些忙碌的事。不過看他似乎挺開心的,後來才知道他是昨天才搬來五村的學生宿舍,人生地不熟的,雖然他是法國人,所以還是覺得幸好有問問他是有什麼事。

所以從一號回來到現在,日子就在時差的累感與不斷與朋友見面聯絡講話中渡過了。但是,有趣的是,所講的話題都是圍繞在研究上,好像所有人都準備好要跟我講論文的事,整個氛圍就是,快寫、快寫、快去寫,裏面有好玩的東西,快點去找,這件事不再是妳以前想的那樣了,快去尋寶吧!就是這種氣氛,一股興奮、新鮮的感覺。

也許老天爺早巳安排好了,即便中間似乎有一些等待、空洞的過程,也許一切都是必要的。

還有沒見的朋友,還有沒辦完的正事,還有沒補的眠,還有沒整理的東西,還有許多的還有,但是至少巳經是在路上了。而安頓在房間角落的記憶正輕輕地陪著自己孵夢。

5.9.10

九月法國報到

搬新家了!!!不是這間啦,這是對面的房子。



遷居的第一天早上便是麥當勞早餐,兩片鬆餅(pancake)配上核果巧克力醬(noisettes)我想這是法國才有的果醬口味吧。再來一份好久不見的Bordeaux7報,上面的星座解析仍一如往常的正面溫馨。看到一條標題,法國很難走出失業問題。這個問題從來沒走出過吧,否則政客怎麼活下去。
這間離家約五分鐘的麥當勞是兩年前來過的,當時覺得住這裡也不錯,只是離電車有點遠,沒想到三年後竟誤打誤撞地搬來這裡了。以後懶得上圖書館時還有地方可以跑。

新居是在一棟現代大樓的法國人家,三個房間,一個客廳,一個廚房,一套衛浴,典型的法式公寓。屋內也是典型的法式調調,這還真是有趣的新嚐試。

希望就在這法式情調中,孵出論文來吧。

這裏算是住宅區,外面只有簡單的書報店(Tabac)、小超市、麥當勞、肉店、花店、藥局、修鞋店、兩三間三明治、披薩店和較遠處的大型便宜超市(leaderprice)。看起來安安靜靜的倒也是生活功能齊全呢。九月的法國,天微涼,偶爾在五六點的太陽直射下才有高溫。很舒服,不再被南台灣的瘋狂汗水給濡濕。今年學了許多功課,論文、情感、生命、身體等各種議題,在這些跌跌撞撞的試煉中,決定回到夢開始的地方,把夢帶到現實界,在這裡學習對自己負責,耐著性子看自己,溫柔且體諒的對自己慷慨與寬容,這樣生活才容得下幽默與笑聲,每個夢都該這樣靜靜地、平安地被孵出來,就每一個期待小孩的母親時不時地撫摸那從未謀面的孩子般,那裏面有著既陌生又緊密的連結,充滿矛盾與複雜的結合,卻開啟了整個世界。

從來不是真的勇敢、也沒有真的堅強,只是以為只剩自己一個人,所以盲目地走著,然後才了解那只是一種以為,我們和世界既陌生又緊密的連結著,因為沒有看著自己,才會任自己四處跌撞,比起堅強的意志力,更想用體貼的心情來看顧這個重新撿回來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