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先說一些別的,例如兩點最短的距離並非直線,而是...重疊。所以生與死的距離並不是以年齡計數般的漫長,而是每時每刻以無法計數的數率做著重疊的運動。因為死做為生的宿命,所以死亡必是要被劃歸於生命活動的範疇裏去。因此在我們活著的每分每秒中,我們都在與死亡最短的距離內。所以距離不是在兩個對象物間量出來的,而是重疊運動所累積出來的。或是說根本不存在兩物件間距離,而是物件被圈劃出來後,才得以開始將者間的空白﹣既不屬此物件也不屬彼物﹣稱為距離,也就是說生被定義為生而死被定義為死,以此我們得以丈量兩者的距離﹣即差異。
然而這篇日誌並不是要談死或生的哲學,只是和死的週邊物件有點相關而巳。而我好奇的只是兩點最短的距離的問題,生與死只是用來試著舉例的概念而巳。
La Toussaint 萬聖節 (十一月一日)這是法國人要去悼念巳故者的日子,一般會從十月三十一號休到十一月三號左右,不一定,要看地區,也看單位。我沒有親友故墳在法國需要祭拜,對我而言,這只是我的一個休假罷了。然而今年,我一直有個想法在腦裏縈擾不去,我想開始寫點像樣的東西,我有方向但是思緒和筆記做得仍太少不夠完整,但是我很確定我要動筆,而在這之前竟有一種想去跟傅柯打個招呼的感覺。用一種對前輩致意的心情想去同他說說話,就像我們在拜祖先時都會跟祖先說說話。而這個萬聖節是我覺得很適合的時機,正好和法國人的掃墓的時機相同,或許傅柯比較不會有被打擾的感覺。我覺得他不會喜歡被這種像觀光客般行徑所打擾吧。
從波爾多Bordeaux(33)到波提耶Poitiers(86)做TGV法國高鐵要一個半小時,來回要70歐元,和原來在那認識的法國朋友Michel 約了二十九號在火車站見面,然後再一起去Vendeuvre du Poidu 的墓園。想來好笑,曾經在波提耶待了一年,也常和Michel見面,有很多機會約去看傅柯的墓,然而事情就不知不覺延宕了,而當時眼前總有許多覺得更重要的事,不覺得非要像個影迷、書迷般的跟隨他的一切。當時可能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再火車票很貴的時段買了票衝回波提耶只為了去他的墓園。
有些事倒底是終點還是起點亦或是原點,我也分不清。例如是傅柯讓我想去瞭解哲學而開始讀哲學的,而我到了他的家鄉,卻從未去他墳前打個招呼,像個認識很久或不曾謀面的好友般的說聲,嗨!我來了。三年後,我回到來法國的起點,一樣是個什麼東西都還沒寫出來的研究生,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迫切的想見見他最後棲身之所,想在那具象徵意味的空間裏,我自私的想像神靈保佑的可能,完成那看似無盡的異國研究旅程。
在那小小的墓園裏尋找著,我想像一個樣式簡單素靜的墓,繞了一兩圈,問了一兩個人,都找不到,他們也不知道,因為近節日的關係,墓園擺放了許多花卉,看起來冷清的場所頓時光鮮了起來像是準備一場將要開始的慶典。一個溫文儒雅的老先生經過,我和他所說聲日安,他略帶笑意的看著我,約莫是一個寒冷的平常日清早,一個陌生的亞洲女孩出現在這沒火車通行的法國小鎮的墓園裏讓他感到好奇吧。同行的Michel問了一位先生,那位先生隨即帶他去,我跟了過去,是剛剛那位先生,他們簡短的攀談了一會,原來這位先生是傅柯當醫生的哥哥。
我的腦袋空白的很,我不知要說什麼,只是向他問了聲,您是醫生吧?他說對,現在退休了,他說傅柯的書仍不斷地被翻成各國語言,最近的是韓文版。Michel說他只看過《規訓與懲罰》,傅柯說的監獄問題,很不幸地仍適用於我們當前現況。我們禮貌的道別,我腦袋仍空白,然後突然想起想和他拍張照,我很難啟齒,因為這樣唐突的打擾,但是又感到一種此生或許這樣一次相遇,於是便鼓起勇氣向他提了這個要求。我不知道這樣代表什麼,但是就覺得留下這樣的相遇或許很重要,即便我們沒說什麼話。我覺得那或許某種類似感動的情感,但又不知在感動什麼吧!
這一切都真的,那些我在房間裡埋頭苦K的異國文字、人名都是真的,那是曾經在某個時代燃燒過的生命,曾經也疑惑、憤怒的生命,我們的世界透過各種各樣的媒介交集著。沒有人是一個人的。
傅柯的墓果然還是出乎我的意料,一塊光滑淡藍灰色大理石,什麼都沒有,難怪找不到。站在它面前,我心想,啊!我們見面了。第一次具體的相見。我想這個延遲的相遇是有意義的,這兩年來我看了更多他的文章,上了關於他的課,習慣了一些法國社會與文化,熟練些法文語境,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我們現在的相遇成為一種飽滿的狀態。它不只是簡單的拍個照做證明式的記錄我的到來,而是不捨我的離去。
來的前夜我在想要拿什麼去掃墓,看著書架上的書,總不能拿他的書去吧,而我自己又還沒寫完論文,突然靈機一動,帶我的碩士論文去吧!然後又捲了五根煙放在煙盒裏,雖然我沒有印象他有抽煙的習慣,但我仍決定帶去。(還有張君雅小妹妹捏碎麵)我把碩士論文放在他墓前和煙,煙留下,論文帶走。沒有把吃的拿出來,不好意思。法國人只是擺上一盆盆的花,下次,也許,我會記得帶花。
這趟回波提耶的旅程,很高興的是能和Michel見面,還有Ben這個元老級的老朋友。
兩年後,回到這異國旅途的原點敍舊,有很特別的感覺,其中有些成長與惋惜,也有許多一開始新鮮的回憶是在這裏產生的。風雨過去,我們學會有彩虹般的眼,溫柔的看待自己曾待過的地方與過去。我們中午一起吃飯,下午則在鎖匠聊著彼此新近的生活狀況,有感情、有人生及體悟。鎖匠然是鎖匠。
中午在超市裏的餐廳吃飯, Osso Buco 義式料理,是一種番茄、洋䓤和白葡萄酒燒的炖小牛膝配義式煨飯(奶油、番紅花香料、干酪),點的是套餐,所以有紅酒,因為是義式料理配得是冰紅酒,很不錯,甜點是巧克力蛋糕配英式奶油醬和一杯義式咖啡。
Michel送我們到市中心後,回去休息了,我們約好如果他來波爾多看他女兒時,會記得給我打電話。天氣很冷,好像是驟降,一整天都只有個位數的溫度。我們在鎖匠聊天,天冷待在有暖氣的咖啡館和老友說話配咖啡或啤酒,也是一種幸福。這種幸福似乎是年紀稍長或在國外才比較強烈體會到。
當天的火車回波爾多,道別,各自加油了。
在火車上無法入睡,想著一整天的事,心被漲得飽滿。
臨下車,翻翻車上別人留下的報紙,咦,是世界報啊,看看,有當天的,全在講金融危機,突然翻到一頁,看到王永慶的照片,是報導他去世的消息,同頁還有兩個法國作家去世的消息,於是把報紙塞進包包裏,回家看。原來是把他的生平概要的講了一下。裏面提到比利時代表曾邀請王永慶來歐洲投資,但他認為歐洲有太多抗議卻沒有結果,所以他不選擇這裏。
好像又是某個時代的結束了,漸漸地,我們巳被推到屬於我們站立的位置上。如果不一點一滴的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我們將不堪一擊,不知為什麼有這樣的感覺。
安息吧!安息的人。
6 則留言:
這篇文章,很有感覺,我忍不住要說說話啦。^^
前陣子我認真的想要開始寫論文,又一時無法動筆,就花了三天在網路上蒐集巴特的錄音、影片和照片。最後,我在螢幕上開了二張照片:一張是他的臉,一張是他的墓園;然後,聽著「鴨聽雷」般的法蘭西學院就職演說錄音,還有其他上課錄音,過了一整天。我想著巴特的文字、死亡和我的符號學論文,置身在奇妙的時空裡。那的確就有點像妳說的,是生與死的重疊,這其中沒有可量化的距離,只有互為作用的運動。
如果哪天有機會去法國逛逛,我也會試著當個「粉絲」,去巴特的墓園,跟「它」打聲招呼吧。:)
怎覺得妳在部落裡的文字比和我對話溫和好多,對妳說的…風雨過去,我們學會有彩虹般的眼,溫柔的看待自己曾待過的地方與過去…特別有感覺
看到文中段時,竟有想哭的衝動,雖然我跟傅柯一點也不熟…
我正好剛看完商周的王永慶報導,正好呼應妳文末說的…如果不一點一滴的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我們將不堪一擊…
哈~~沒想到竟然可以遇到他哥哥,真是一種微妙的感覺。
會有想哭的感覺那可能就是真的有傳達到我的感觸了吧
回家的車上和淺眠的夜裏我都在這種無法確認的感覺裏 喉嚨發緊
在這樣的張力下 很用力的寫完這一篇 覺得不把它寫出來 這個張力將無處發洩
這不是愛情 卻像是無法撕開的生命經驗的重疊 或許吧
溫柔 也許是對於過去
然而 當下卻需要批判的認真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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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託H的福去買了巴特的戀人絮語,第一次看到法文版的戀人絮語,隨手翻了翻,很有感覺,雖然也覺得單字多,但要不是現在不能當閒人,還真想重看,不過倒是挺厚也挺貴的。
我覺得我們選了誰做為研究主軸也許有部分是透過我們生命所向而被誘引或詮釋因此我們所謂的選擇可能只是某種時空的重疊運動
透過他們我們把自己投入某種迷宮增生的運動中,用自己的生命當賭注
關於距離(也許亦關於生死):
「兩點之間最短的距離並非直線,而是重疊。」我是從小叮噹的口中第一次聽到這句話(任意門的由來)。無距離是種夢,而夢或可轉喻:我們在追求的,可是那難以到達的同一?
導演安排阿才在都蘭灣穿上岸邊的潛水衣陸上泅泳。位置的同一。但阿才只能在電影裡而為阿才。位置的重疊,或者,關於位置重疊的夢,正正量度了生死的距離,「最遙遠的距離」。面對這次離開,導演說他非常寂寞。
幸而你只是有點悲傷、有點想哭,而非寂寞。就像你說的,我們的世界透過那樣多的媒介編織在一起(從而有了你與Foucault的邂逅、你的遠渡,以及你自遠方為我們捎來的訊息),你的感動正是由於你不寂寞!
我再次聽到關於重疊的零距離的談話,是在關於傳訊、關於溝通的哲學裡。原來,對不失真的訊息、對完美訊息的渴望,即是對同一Tantalus式的追求:絕對無誤的翻譯,只存在A與A之間。有了真,然而再無翻譯,再無變化,死亡。
喜歡你傳來的訊息,因為有距離,因為有生命。
遙遠的距離我也有看吔。不過不是在電影院就是了。有看到導演談阿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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