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聲音的質地算不上悅耳,但因為她的專注而能帶出一種氛圍,我彷彿見到一大片攤在草地上的熱汽球,隨著語言輕悄地展開,開始時,只是無形無象地膨漲著,不一會兒卻已是一只巨大騰空的飛行器。
原本還是在瑣碎的片斷中按捺著拼湊的不耐,一旦某種可咨辨識的形象出現,它便成了領我們飛行於故事敍述中的導航系統。
我在來來往往的夢境中反覆著這不耐的躁動與騰空的驚喜。她的夢是其中之一。
"這個夢讓我覺得自己是住在女人身體的男人。" 她自夢境的描述中回神。
"所以妳覺得妳不喜歡女人?"
"不,好像剛好相反,我喜歡女人,但我不喜歡身為女人的自己。"
"可是妳並不像那些把自己打扮得很男性化的女人。"
"這可能也是一種反抗吧,我不覺得把自己打扮成什麼樣子就真的能對抗自己所厭惡的對象。"
"聽起來是個無解。"
"我也覺得,其實我只是用不同方式在證明自己不是女人。"
"所以,這讓妳覺得比較接近自己了嗎?"
"好像也沒有,感覺好像把自己搞得非常的累,因為要花更多倍的力氣去維持。"
"所以妳有了這個夢。"
"或許吧。"
"我覺得妳對自己的夢的理解很有意思,而且也帶出了妳對自己身份認同的思考,但是現在妳卡在一種矛盾的狀態上,這個狀態本來是自然的,一個人身上有陽性和陰性的特質是很自然的,而且它們其實是流動的,妳的矛盾來自於妳不讓它們流動,妳想要一個確切性,妳想要這個確切性來知道自己是誰。"
"嗯,或許吧。"
"也許我們可以再用不同方式來看這個夢,如果我們把每一個角色都獨立出來放在某一個圖層,也就是說,這個夢裏有四個角色,那就有四個圖層,每一個角色都是妳,我的意思是,妳經驗了四次同樣的劇情,但分別以不同的角色。所以妳是那個被被叛的男友,也是那出軌的女友,也是那帶男友來的朋友還有那個和女友在一起的男人。
如果以這個方法來看的話,妳的矛盾就不會存在,反而是需要來細看這個夢本身所呈現焦慮或核心功課是什麼?"
"不好意思,我突然覺得胃很不舒服。"
"沒闗係,妳先休息一下,我再去熱一下開水。也許妳巳經知道答案了。"
"嗯,剛冒出一個字眼,讓我很不舒服。"
"這很自然,不舒服的反應是正常現象。如果妳累了,我們今天就到這裡也可以。"
"也好。"
我把水燒開,再給她一杯香檸綠茶,以緩解這種噁心感,這是一種面對傷害之物所引發的自然排斥感,檸檬草有化解此傷害之物的功能。我引導她做一個短短的靜坐,排定了下次的見面,然後結束今天的談話。
她離開之後,雨也停了,從窗口望出去,滿地的水坑,水坑裏滿是烏雲驟撤的青空,滴答的水聲斷續有如禪機,不經意間,在人們踩踏過的水坑所濺起的水花中,有道小小的彩虹閃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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