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10

當我們問神...

「認識你自己」Delphes德爾菲神廟上的神諭,給出一種奇怪的兩難。

一個人想去神廟問神勢必顯示了人自覺自身力量的有限,因此相信有更大者,即便不是全權掌握這世界,至少也比「人」這個小小的存在要來得大一點,也因此這個「小小的」來到這個「更大的」面前,希冀一絲絲的保證,對冒險的保證。人,這個小小的知道自己不是大大的,卻又想像大大的之可能,一旦這個想像要被付諸行動了(冒險),它又突然意識到自己小小的,於是它來到大大的面前,要求一紙冒險保證書,「嘿,我現在要去做這件事,請您保佑吧!」然而,這個被神所確保的冒險還算是冒險嗎?當人相信自己的想像而付諸行動時,便給這個相信高度肯定,但同時,他又在神面前透露自己的不相信,這不是矛盾嗎?

這個矛盾或說這個人內在的荒謬在「認識你自己」這個神諭上徹底地展現。人來到神殿前,想要像捉取這世界一切事物般的捉取神諭,捉取心安,然而,這個躁進的動作即刻被神諭給擋了下來,徒弟問禪師:我心不安,請幫我安心。禪師回道:你心拿來,我便幫你安。「認識你自己」是神所能給出的最大極限,它肯定了一切,甚至肯定了小小的成為大大的之可能,同時它也給出了方法,換句話說,你,你這個人,這個來到神廟前壞毀自信如打斷自己雙腿的人,你的存在本身就被保證了一切,神諭並沒叫人去認識神、認識自然、認識真理,而是「你自己」,這裏便蘊含了你問題的所有答案。你所要知道的不是什麼知識真理問題,而是你自身行動結果,然而這不是更奇怪嗎,你想知道的是你去做了就知道的事,讓這件簡單的事變成一種必須要詢問「更大的」的問題點就在於人對結果,一種對預設結果的追求、欲望與不耐,人想越過熟成時間直接來到果實面前或至少確保有果實才想付諸行動,因此這裏便衍生了兩個命題,一是「我要實踐我所想」;另一是「我要知道有何後果才實踐」因此人才來到神面前、來到真理面前、來到知識面前。然而這兩個命題實際上都只出於同樣的存在衝動,生存的欲望,生存的欲望驅策了各種形式之表現。

也就是說,人即便以一種偽裝的巨服來到更大的面前,人仍是在展示它的存在衝動,小小的使用力量展現對更大的巨服(自我克制)只是在誘補力量為己所用,至少是在想像上,人把更大的吸納進自己看來有限渺小的存在裏,而展現其成為「大大的」之可能。簡單講,人只能使用的就是自己的力量,而一直也是如此。神諭只是猶如一道禪宗公案般地點破我們各種掩飾自己的方法,而蘇格拉底便猶如西方的禪宗祖師,領受了「認識你自己」的會心一瞬,問題化自身,於是自己的存在便不是那麼理所當然了,而那根植於存在的各種欲望便需要一番檢視,這個檢視並非是一種檢查挑取,而僅只是一種瞭解,瞭解自己現下所面對的是自己什麼欲望所選擇的,在人走進神廟之前,人確知自己的有限性卻又瞭解自己自由的各種可能性。

而人想問的結果早巳包含在它的行動中,且只能包含在其行動本身。

問神,如果是想有個趨樂避苦的結果,然而這個想法所要的卻剛好不會發生在我們的行動結果裏,因為這個想法裏充滿逃避,儘管我們有再多官冕堂皇的理由,我們都只是在拒絕現實,並且只想從不行動中提取世界的甜美果實。

問神,如果是想得到方法的提示,同樣也是荒謬,方法必是在行動中思考出來並改變的,且只有行動本身才能漸漸給出一個所謂方法的輪廓,或許會有個不錯的方向,但這方向本來就在問之中成形的,我們以為神會比人在世間上活得更好嗎,方法更好嗎?呵呵

問神,最後不得不問自己到底想問神什麼,如果我們對自己所做的事不帶任何自覺,不知道自己用什麼態度面對外面、面對裏面,那我們問神又有何意義呢?頂多只是出於一種無聊的好奇罷了。

問神,只能是一個虔敬面對自己的人在體驗到自己的無限之後,而來到神面前學習謙卑的輕聲細語。

神殿前的神諭不是叫人打道回府,卻是一種無限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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