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深的孤獨感不是因為一個人,卻是和過去的自己打了照面,並深深凝視它。專注地、固執地、蠻橫地凝視它,直到淚在兩道照面之間如泉湧出。
不要停,看著它。看著那時你來不及欣賞的天真、任性和壞脾氣,然後你因此變成一個溫柔的人。
很殘酷地走來初到波爾多和朋友第一次逛的超市,聽著阿桑的「葉子」,很殘酷的歌詞,「我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也一個人看書寫信自己對話談心」我在這裏繞著圈走,舊情人的身影也加入我停佇的商店櫥窗前,音樂忠實地重覆著,過去層層交疊著,我把自己當成空城,放任過去的自己呼朋引伴來此開派對,殘酷且空洞,我感覺到如死亡般地殘酷且空洞,但是又喧囂不巳,漸漸地,這種殘酷帶來一種新鮮的快感,彷彿無數次的墜落,並從深淵中撈起隻字片語回返。於是我幾近變態地仔細端詳每個櫥窗、每個櫃台,讓回憶中的畫面如香檳般噴湧,喧嘩啊!卻帶著旋滅的奢侈,從前不理解的,原來華麗是由死亡鋪陳出來的,現在懂了,我感覺到喜悅和感傷搓揉在忍著不掉的淚裏,而殘酷只是把溫柔的刀,割出兩個端點最近的拓撲距離。「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歌詞仍重覆著。我終於可以感覺現在。
我變成了一個和當時不同的我,然而所有的當時,都以一種獨特表情與執拗的想法標記著,沒有任何一個我被遺忘,被比較,它們全都在,只要此刻的我登高一呼,派對便喧嘩而起。而現在,我以一種強烈不耐甚至是恨意想離開這個自己,就像當初每個自己在離開自己的絕決,離開需要一點殘酷,一點恨意與不耐是好的,把我們推進另一個未知,而今回頭才明白那殘酷原來是溫柔的刀,快快地死亡,以便和自己碰頭。
原來每個開始只是為了一次又一次綻放死亡,或是反之,它們只是一朵殘酷而美麗的花。
「我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也一個人看書寫信和自己談心。」
奈良美智在紀錄片中提到,「孤獨和疏離感是我創作動力來源。」「在德國留學八年期間只和教授見過四次面。」他提到是在那時他有了全然的孤獨並在這種孤獨中和兒時的自己產生了對話,那時想很多,話也講不好,很多想法就只能一直畫,而且只畫自己想畫的。
我記得自己在「小星星通信」看過他那段近乎與世隔絕的畫畫日子,那時覺得很棒,但我想我那時並不真的明白那種孤獨是什麼,也不明白如何只表達自己想表達的,那近乎殘酷的生存方式,我那時卻以某種無知的浪漫情懷嚮往著,一個森林裏的工作室,一個有很多東西想說的人。這裏面長著扎人的花與割人的草,遠看卻是一幅童話。
這個世界只要有一個人探索無人跡之處,我們便能藉由他的位置回望世界、回望我們生存之地,這世界也透過這一點,即使只是一人,而膨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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