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慣例我開始燒水,水沸騰的聲音在我倆的靜默中跳躍,我拿出高山茶,飽滿的原葉在熱水的浸泡中伸展如春芽,一大片一大片的原葉交疊著,茶香若隱若現,輕輕勾勒著山形以及山裏的一切,雲霧,溪澗,土壤以及雙手。
環顧室內一圈後,這個躡腳的男人徑自踏上一籐織的蒲團,輕悄地摺疊身體的關結坐了下來。我把茶遞過去,他雙手接過磁杯,那瞬間,我似乎把杯子交遞在空氣中,磁杯的重量匿跡於無形。
"這是好茶。"他略點了頭說。
"謝謝,請山上的朋友帶下來的。"
"光是茶湯底韻就足以令我喚起無數地山中景像。"熱茶令他面頰泛紅,男人的臉隱現成男孩。
"你喜歡爬山?"
"從前的事了。"
"有空回山裏走走對現在的你或許有幫助。"
"怎麼說?"
"你喝茶的樣子,透露了一切。"
"呃......"
"說說你帶來的夢吧。"
男人語調平靜地開始訴說,關於那特有結構的空間,以及他對自己存在止不住地擔憂,然而訴說那憂慮的聲音是如此平靜,似乎壓抑了什麼而把聲音從遠方傳送過來,像是一種過於早熟的溫柔,試圖安撫不安的哭泣。
男人的夢是矛盾的,它可以被以多層次的面向譯解,然而這個矛盾也可以是被從容地甚或是簡單地看待,那裏面有種對抗空無的孜孜不倦,然而就如同他聲音裏過於早熟的溫柔,那孜孜不倦裏其實蘊釀著龐大的倦意,他的不安乃是來自他對此倦意的覺察,但他漠視它,他來,只是為了有人為他包容起這疲憊,有一點溫度為他釋放那洪水般地情感,以便他願意再行走於世。
於是,我握起他的手,在他掌心處厚實地握住,那熱流如山洪急走,在那裏,我聽見這人。
一會後,我鬆開他的手,他手心冒著汗,額頭也止不住地淌汗,男人與男孩的臉同時呈現,有一種令人心疼的神色,一種令人直覺地想哭的表情,我拿起杯中已展平的茶葉在他手中鋪上,再把他的手指合上,他安安靜靜地坐上良久,我任由他,看著他也看著我自己。
我無從知曉這個被我稱之為貓男的人會不會再來。我佇立窗邊任由日光烤乾心底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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