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09

過渡中的渾沌

打開筆記時,發現自己昨天在咖啡館寫了九頁紙,不過不是A4格式,約是其一半而巳,但仍感到一陣「懶」,懶得打上word,懶得再去想這回事。然而一旦在自己內在的事上發懶,那種不知如何走下去的感覺就會馬上回來,為此,還是安住在自己的工作上吧。

關於敍事、關於書寫,我想引一段法國巴黎七大拉丁文教授Florence Dupont在訪談中提到的話:「絕大部分的人都混淆了文學。對許多讀者而言,文學即是小說。因此,圍繞著我們的話題,要普遍的說來,我說它是敍事(le récit.) 。」《Pensées pour le nouveau siècle》

敍事,或說或寫地描述一件現實或想像。

文本、敍事在當代巳被做為「真實」的載體廣泛研究。在司法上,敍事是口供,是記錄、是文本。在文學上,敍事是找出不同描述事實的形式與字眼。在哲學上,敍事者的先天說話能力被質疑,敍事者是其所書寫的文本所建構。在心理學上,受分析者個人歷史的敍事,即可看出其事件力道對其記憶的影響而左右其實際生活的決定與行為。 因此,如果我們仍用天真地眼光看待敍事或文本,把它當成某種非關現實的童話、小說、想像或一種死了的文字,我們便會錯過許多覺知「真實」的可能。

然而,反過來說,這種錯過也許是一種刻意的忽略,是一種理性的保護作用。除非我們巳把自己鍛煉到很強壯,否則過度參與「真實」世界對我們並沒好處,就好比把剛學會走的嬰孩丟到馬路上去走路一樣危險。因此,很多時候,我們自動閃避、忽略一些「真實」。我們說:「這我不懂。」「我沒時間去想這個。」「這不是我能力所及的,這是政府的責任,這是他們自己的問題。」「我只是個普通人。」這些不是懦弱或冷漠而是實際的自保機制。在自己還不知道自己的斤兩時,小心謹慎謙虛是保全自己的絕對生存法則。然後繼續鍛煉。

我想從這個小小的結論出發,然後再來耐心地抄上昨天在咖啡館寫的手稿。這有助於安定自己現在渾沌不明的心情。

星期日出門前和朋友談到關於導師的問題,(廣義的導師或師父)在進市中心的電車上繼續思考,想要導師跟一種熱切或說急切的態度有關,是某種渴望的變形

有導師會有一種放心與依賴感,他她可以指出或確保「你」或「自己」這個人現在在做的事簡單的說是一種肯定,「你」是「安全」的,至少你不孤單。所以對導師的渴求,在某個意義上是希望被肯認、希望得到一種確定性。(可看做某種生存需求條件)

另一方面,對導師的渴望,是一種對某種追尋的「不耐煩」,一種急切的形式。有導師的存在,感覺好像可以看到終點,因為導師就在那,標誌出目的地。以可見目的地的方式往前走與未知的方式往前走,兩者感覺是大不同的,盲目的前進容易懷疑,懷疑自己、懷疑路,雖然之前也寫過「相信」的東西,但它仍不比有著清楚地標的信心來得堅定。

我不知道自己這股突如其來的沮喪或渴望是怎麼來的,或許它一直深植於內,只是每一段時期,當自己成長到一個階段,又要換階段時,它就會冒出來,以一種急切所投注幻化的具形物﹣「導師」

(星期一的補充)每次對導師的期望都以失望告終,我聽到自己說,那不是我要的。也許我只是需要靜下來等答案浮出,而不要被自己的不耐煩給捲得頭昏眼花在外面慌忙。

星期四,因為一位男性友人的不期然的到訪,使自己不得不拒絕他。因為自己真的很忙,本想在宿舍樓下簡短的攀談即止,但他卻問我要不要請他到房裏喝杯咖啡。原來他誤以為我下樓是要請他來我房裡。難怪我一下樓,他看到我竟一副開心的模樣(還抖腳),天哪!這讓我覺得很不舒服。首先,我要聲明,我並不排斥和男的朋友共處一室,但要是我自願邀請且開心,沒有半點不舒服的情況下。當下,我並不想邀他,原因一:我很忙,一會兒要出門,沒空招呼他。原因二:他主動要求,我不想答應這種在我看來近似「強迫」的要求。

然後,我隨口說了,這是我們中國文化的傳統,男女不共處一室。(我亂扯,主要是我現在不想跟你共處一室。)唉!結果引來他的長篇大論,什麼「傳統?傳統不需要完全遵守,傳統也有不好的,而且妳是讀哲學的,應該更開放,妳這樣顧慮這、顧慮那的,會錯過許多美好的學術生活...等,一堆似是而非的心靈開導,還說妳一定是跟男人有問題,你要超越克服它。」天啊!我不知何來的火氣,一聽到他說我有「男性障礙」我就有點惱火,我想我惱火的不是「自己」,而是這種說法,這種語氣,真他X的,典型的王八蛋在騙涉世未深的小女生的台詞,電視、電影都有演,我不是要說我朋友是王八蛋,我只是要說,他很不幸地錯用了王八蛋的台詞,所以,我就火了。我說:「就算我和男人有問題,那也是我的問題,是我自己要做的功課,我要自己去面對,去超越,但這不該輪到你來跟我說,不該是你來評判我或說服我什麼。此外,你也應該尊重我,我現在的選擇,如果我們是朋友。我現在不請你到我房裡,就表示現在不是時機,你應該尊重我現在的選擇與決定。」

我一邊義正言辭的跟他說,一邊心理不耐煩的氣著,X的,我就跟你說我在忙,結果我還要在這裡,跟你辯論這些「大道理」,我想這下會沒完沒了,於是我趕忙想辦法結束話題,「也許明天我們在學生餐廳喝咖啡再聊,順便把書還給你。」終於他也識趣的走了,可是跟他談話時,他的話、他的人、他所顯現的情緒等各方面我都接受到了。這一切,我只有「火」大可以形容。

關於這個「火大」正是我想好好研究的。

最近以來,我自認對自己情緒的掌握可說是比較快速與精準,我不太會讓自己掉入無謂的憤怒或焦慮繼而對抗某物或某人的「生氣狀態」。而他,他竟讓我「火大」了,我很好奇,我想知道是他說中了某些什麼我的問題,還是這只是一種「健康」的憤怒,就是前面提到的「王八蛋台詞」這個台詞如果換個情況被不同人說出來,也許就是好的,但由一個企圖想佔女生便宜的男性說出來就成了「王八蛋台詞」,而這有時也常出現在所謂的「男朋友」嘴裏。(小心切記)

我傾向於把自己的憤怒視為「健康」的憤怒,而且,這憤怒也包含了某種被「強迫」的不滿與叛逆。

然而接下來,我的情緒成了害怕。當我發現自己開始害怕時,我便有點沮喪。「害怕」看到他,「害怕」看到他打來的電話,「害怕」還得把書還他,「害怕」他會來敲我房門,反正就是怕各種可能與他接觸的情況,然後緊接著這個害怕,我開始想「逃」,想躲他、不想接他電話等等。
但是我一方面又清清楚楚地觀察自己這一切心念活動,我知道自己掉了一個固態的、凝結的「我」去了,有此「我」,才有要保護的「我」,有要保護的「我」,就會有逃的方法與怕的警覺。這整個「凝結」過程讓我厭煩,比和他講話還厭煩,我巳經這樣活了三十年,我不要再這樣過,而且最近才心靈重完,也不需要再那樣過,但,我「在途中」。我還感受不到面對這一切的力量與方法。

這是一場真實的試煉,是能夠體驗所謂「好」的現實也能體驗「壞」的現實。然而如前文所說,沒有好/壞,只有匱乏與滿溢的力量流動。我是否還有什麼凹糟存在或我過度滿溢、正無節制的在耗盡自己?

有一點!我有一點「得意忘形」是真的。

我有點太自以為是的「付出」、「曝露」了,這醺然的陶醉感讓我對世界掉以輕心,把一切定成「好」,沒有風險,忘了像個獵人般警覺,這也是為什麼從禮拜四,腦袋就反覆出現《巫士唐望的世界》裏的話,「不被得到」,無節制的付出,也是一種「自滿」的放縱,自以為自己在做「好事」或自以為自己有「能力」。沒有如實的覺察週遭,而飄飄然的活在「見山不是山」的虛妄裏。

這在自己禮拜五看佛陀弟子阿難的故事中有深刻體悟。阿難在佛陀涅盤後仍未開悟,但他性情隨和又深具慈悲心,所以總把別人問題及要求放在自己之前,這使得他一直沒時間在自己身上下足夠的功夫,直到編輯佛典的日子來臨,身為長年奉侍佛陀的重要弟子,竟因尚未開悟而無法列入編輯之列,這使他發大悲憤心徹夜苦修,一夜之間,竟達開悟之境。

我在這個例子感覺到一些模糊的東西,一種似乎要重新潛心向內看的啟示,但我知道這回的向內看與之前的向內看有所不同了。好像有什麼不同的熱切與渴望在內裏不安著、躁動著,這股躁動,好像一時間不是我能掌握的,這讓我浮起了對「導師」這種對象的渴求。我的渴求被具體化了,我想要有一個清楚的人直接告訴我一些事。

我又開始懶得一切自己來了,自己來需要耐心、細心,我的確在發懶,就像現在在這裏一個字一個字的寫著一樣,前幾天就是懶得寫,也沒空寫,所以一直擱著,直到現在,因為錯過電影反而得以有一個多小時的空檔拿來寫字。

(星期一補充)關於這件事,發現另一件事,跟慈悲有關。因為對那位男性友人的「火大」,使自己忘了用慈悲的眼去看他、看自己及整件事,所以引起了害怕的情緒。慈悲,並不是要退讓自己、牽就對方,而是用更大的角度去看全部,就不會產生消極的「我」與「他」的對抗,而自然能平常心的和他打招呼、還他書,也不會在彼此的自尊上烙上難堪的印記。

當我寫了之後,我發現自己的確平靜多了,也清楚自己下一步是什麼,原來的平靜與勇氣又湧現了,不一樣的是這回多加了謹慎。

(星期一補充)這種不寫不平靜的感覺是不是也是一種被寫這回事所囚禁?然而透過寫而得以拓展的知覺又是相對於原來有限知覺的一種「自由」。那麼,倒底是自由還是囚禁? 或是書寫做為「處於自由」的技術,是透過寫去覺知,去處於平常我們忽略的當下,能處於當下,就是一種自由,一旦練成隨時可處於當下之能力,那麼有寫無寫便顯得無關緊要了,武功秘籍這種東西只是一種輔助與對照,也只是給還沒練成神功的學徒們用的。所以,暫時被寫(被技術)所囚禁是因為嚐過了小小自由的甜頭而甘願自在。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