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9

[法國家書]十七_寬恕

查了個別意思,趁機溫習了一下孔子。 寬的解釋還算容易瞭解,不外是大、鬆、廣等義,而恕,和從前讀《中國文化基本教材》的感覺一樣,每次都記不起來「恕」的意義。孔子回子貢,「恕,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每次只能硬背。今天硬是盯著「恕」這個字半响,發現它是由「如」「心」兩字組成,咦!那不正是「如自己的心」也就是「照自己的心意」的意思。這樣,不稱自己心的必不稱人之心,故實踐恕道便是「對待別人有如自己侍奉自己心意般」。因此,這就可以解釋「寬恕」二字在一起為何是原諒。寬是大、鬆,是空間,是距離,是為了化開外來力量所需的身體扭動空間;而恕是反觀自己,這是自己喜歡的嗎?如果不是,讓我就不需要再以相同方式回敬對方,被揍一拳不是我喜歡的,因此我就不回敬你一拳了。於是寬與恕加起來,就著實是一種在自身上下的功夫,而無關外力的邪惡程度了。

這麼說來,行寬恕之道,便是在練內力,而外在世界的一切都只是一種推手上的「搭手」,用來檢測功夫練到什麼程度的練習題罷了。寬恕並沒有可原諒的對象,只有自己的功力深厚與否。
這真是太詭異了,我一直沒搞清楚寬恕與原諒的關係,以為它們是同一回事,以為都是要有個原諒對象,寬恕才得以可能,卻不知它是自己的功力問題。

但事實上,寬恕要練,還是得從身邊的親朋好友相處中來練,就好像練推手,也需要有同伴一起切磋討論。從親朋好友相處中練,一是取其安全性;一是取其頻繁性。跟朋友家人雖是親密卻也常有爭執口角,但再怎樣也不會想奪其命之類的(這裡說的是一般情況),而另一方面,由於相處頻繁,有些爭執模式總是一再重複,在這重複下,可以幫助自己看清或審視自己的寬恕功夫哪裏還要再加把勁。就好比一道題做多次了,自然容易看出自己在哪粗心犯錯,更好的是,只要練習做得足夠,考試時容易一眼就看出問題在問什麼、哪裏是盲點之類。在親朋好友間練寬恕另一個好處是,自己的功力練得愈深,其反饋是愈大的,也就是說,愈能與身邊的人相處融洽,自己從中得到滋養是無比富足的,可謂是某種程度的幸福與歡樂。

因此,我還是得補上一篇被自己「故意」忽略的家書,雖然收信者不一定看得到,但在我心底的他一定收得到,那人就是我老爸。

我知道自己除了故意忽略他外,其實有更多心態是,「他應該跟我現在沒關係了吧!他的角色在我的人生肥皂劇中早巳經下場許久,無須再多著墨於他了吧。」就是這種沒有好好「了斷」的忽略,讓我的家書顯得很不完整,我與自己的和解也差點成半調子式的妥協,因此,不得不承認,在自己生命裏的每一種情緒都該被認真對待,那種故作漠不在乎在一旁抖腳納涼的行徑都是危險的,通通都得抓來好好寬恕一番才行。沒有那種「沒關係吧!我這沒什麼大不了的。」的小事,只要讓自己妥協於這種小小的忽略,日後它終成為大事件的藉口。我想我要說的可能是,「小事不需寬恕,大事不可饒恕」那好,寬恕之道甭練了。

我老爸對我堪稱為一場事件,一個「外遇」事件,一個「外遇」問題值不值得原諒的質問。

這是一個殘酷的事件,沒有因為發生在我老媽身上就結束了對我們家的精神折磨,而此後不久,我身旁就有朋友在我眼前輪番上演「外遇」劇場,逼得我不得不去看「外遇」這個事件,這個我老早想丟到一旁「視而不見」的事件,我只想沈溺在自己家庭悲劇的悽慘中就好了,這樣我就可以怪天怪地怪世界怪老爸老媽老弟,只要不要怪到自己這個悲劇女主角就好。可惜自己悟性太低,看半天,還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所以還勞煩自己的男朋友親自下海主演。這下可好,什麼是「外遇」?自己待在戲裏,硬是得看個清楚,那些裏裏外外的關係,錯綜複雜,要說誰沒半點責任,那是說不通的,要說什麼結果才是對的或好的,那也是沒個準,這回,「外遇」一詞,硬是被徹底瓦解成四散的欲望,誰想怪誰,誰想占有誰,誰想逃開誰,在「外遇」事件裏譜成瘋狂多重奏,來來回回唱和著,偶爾唱和至美妙處還給人謳歌愛情壯烈之感。

我一直不願意去了解在那裏面的是什麼、有什麼。因此,我也不想去了解我老爸,也不想去了解我男友,同樣的,我也不想去了解我的朋友們在玩什麼。我的抗拒把我帶到最真實卻也最虛幻的現場。最真實是因為事件本身,而最虛幻則是因為事件本身根本和我腦袋裏設想出來的、憎恨的「外遇」不同。雖然一開始,我是以預設的看法去看「外遇」事件,然而當我逐步看下去,竟然發現不一樣,它是一個「活」的關係場,不是一個「死」的事件概念,而當它是活的狀態下,誰能來為它評斷作結呢?沒有誰是神聖的,在這場事件角力中。可我卻一直想「事不關己」的忽略過去,因為我想批判別人的欲望大過我想瞭解真相的欲望。是了,就是這個,我根本不想瞭解真相,一旦瞭解真相,我對老爸的「壞人」角色就得重新定位,一旦他在我心裏得到平反,我的整個世界,我的道德認知都得跟著憾動甚至重整,天啊!那豈不累人,還不如就這樣討厭他或無視他的過下去,然後遇到這種問題就怪男的就好(也有女的我承認,但我就是懶到不想承認真相)。

這種畸形的認知方式多少可以維持一段時間的世界和平,然而卻脆弱的可憐,除非自己整個世界都要依此畸形認知模式建立,若不,那麼這個畸形認知勢必要與自己其他健全認知所描述的世界產生衝突,而在自己裏面衝撞的這兩股力量勢必產生一決定性的結果,要嘛是畸形認知獲勝,要嘛是健全認知獲勝,然後我的一生就操縱在那個獲勝的認知模式裏了。

聽來駭人,其實不然,否則大家不會還都這樣好好的活著,工作的工作、吃飯的吃飯、消費的消費、談戀愛的談戀愛,我是說,不管哪方得勝,我們自己都不會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只是感覺自己似乎曾為某種什麼很重要的事努力過,也許只是當時覺得很重要的一件小事吧。自己做為劇中人是不會了解自己選擇的是痛入心扉的悲劇還是啟迪人心的勵志喜劇,自己只會繼續哀怨的當悲劇主角或愈來愈快樂的喜劇主角。

所以海德格才說,只有藉由「焦慮」的片刻才得以把人的存在投進存有裏,像是一扇門被瞬忽開啟,然而人不懂的是,為何只在「焦慮」的片刻,才得以瞥見存在的本然。那焦慮的短暫時刻是一個什麼樣的認知模式,為何得以知覺到平常所無法知覺的存在體驗?人永遠不會懂,因為我們都是劇中人,所有的行動和決定都只能當下判斷、決定,然後看效果如何。我們無法球員兼裁判,而不影響球局。光是知道這點,就夠哲學家焦慮的了,因為那代表真理的斷言永遠無法被給出,惟一要證明真理的方法就只有去做做看,做對了,算你好運,一次搞定,做了卻行不通,那只好下輩子再來。

那我要做什麼呢?至少,至少,我不能再對自己的「忽略」視而不見。不能再麻痺自己說,反正老爸和我巳沒關係了,我們之間沒有愛不愛、恨不恨的問題。這是假斷言,如果沒有恨,那就一定有愛,如果我認為沒有愛,那就表示我們之間仍有恨,只是不被承認罷了。那好,那就讓我在此練習寬恕吧!我寧願愛你,老爸。

我希望你過得好,和你的家人,我希望你們歡笑多於淚水,我希望你不要感到對我們有所欠疚,我們都過得很好也很快樂,既然如此,我真心希望大家都輕快的活著

還有,我有一點點小小做蛋糕的天賦,你說,會不會是遺傳到你呢?記得在你家看過你一早起來做餡餅,你說全是自己一點一滴實驗出來的,開始時是分送給好友,直到大夥一致認為好吃,才開始做起餡餅生意。那天,看著你工作的身影,其實心裡有種說不出的踏實感,看到你真實的、生活的一面,你,不再只是我腦袋裏怨懟的紙板人,你是一個真的人,有美好的一面、有脆弱的一面、有逃避的時候、有面對的時候,那一天,我是如此的真實地體驗著你這個人,這個老爸,那一天,我巳經原諒了你,也放過自己了。日後,我只是略帶逞強的、不好意思的不願意承認而巳。而現在,我只是讓這個原諒更清楚呈顯出來,並且讓它變成愛。

我愛你,老爸。(放心吧,我老媽不會嫉妒你的。)

4 則留言:

匿名 提到...

Artemis.
老媽永遠愛妳的.疼惜妳的.支持妳的.妳對於老爸的情緒.該不諒解.該怨懟.這是過程.會隨著自給的成長.而有所轉化.直到由心裡原諒老爸.也讓自己鬆了口氣.好的正氣.好運迎面而來.

shoushan 提到...

真想看看你老爸看到這篇文章後的表情....嘿..

artemis 提到...

哈哈 下巴掉下來吧

匿名 提到...

原諒是一總慈悲心
而有智慧的人才懂得寬恕
看了妳的文章
真為妳贊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