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09

永劫回歸的愛欲試煉


如果書寫是為了不要死去(傅柯),那麼單單只為了存活的欲望,我們便或愉悅或痛苦地日日伏案,在裏面品嚐瀕死的新生,如從針尖般竄出的歡暢,在看似單調的重覆與死寂中,一步步踩著自己的極限前進。

這裏談的不只是書寫。

是任何一種形式的欲望,欲望在形式中找到它得以反覆永存的載體。

愛情亦覆如是。

如果我們不再在彼此身上每日每日辛勤裁種只屬於自己獨特氣息的花草樹木,那麼那個被荒癈的將不再是愛的花園而只是曾有人跡的棄院。

不要希冀對愛情的信仰,不要希冀神祇對愛侶的祝福,那是人們拿來縛你的假繩索,讚美你的忠貞,好讓你如如不動下去,直到你再不能有愛,乾枯的肉身如此指證。

重新開機、另開新頁面、從一張白紙開始下筆總是比較輕鬆,它不像一篇寫到一半文思凍結、言語枯槁的文章,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好歹也寫了好幾頁,應該總有點什麼可讀性吧?你望文自憐,不肯撕毀,卻又找不到任何接下去的理由、詞句,怎麼可能,明明有一大堆東西想講的啊!

書寫是從概念的胡亂聯接落實在文法結構中,剛剛還在腦袋裏覺得頗有一回事的想法,幾行句子下來便發現全是顛倒夢想、妄念叢生。寫不下去啦!嗯!是啊!戀人歉疚的說,走不下去了。你還在自己的顛倒大夢裏,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不是要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過下去的嗎?這是事實。不是殘酷,而是體驗。

想想剛開始構思一篇文章時,或許無意間的一個想法、或許一個設問,然後我們試著走下去,走走看,這樣不行,好,繞路,再回來等等,或是就這麼跟著某種忽然湧上的語氣而一路飆衝下去,也顧不得其他了。翌日醒轉,全然不識。

戀人彼此在床上醒來的那刻,如果能看到彼此面孔而不驚慌,那也算是一種最低限度的幸福吧。還想擁抱,還想再走下去,愛情還沒為戀情劃界。

可是終究還是走到了接不下去的那行句子。或許暴力、或許無奈、或許清醒...。總之限度之門巳達。書寫正是在此刻發現自身的語言,前面那些花花綠綠的句子、天花亂墜的夢囈,都是為了滿足書寫者作為一個作者的虛榮,虛榮耗盡,才發現自己實無書寫籌碼。錯,真正的籌碼才出現,書寫者自身正是。限度在此,往前,開啟的將是另類伊甸,退返,虛榮枯槁苟言殘喘。

因著同樣情況,戀人也可以不斷另開新頁書寫其愛情物語,那總在某一章節緩下的筆,別過頭去的理由似乎不會太遠,不斷開新頁的新鮮讓戀人誤以為在愛情中重生,新鮮、陌生所帶來的悸動並非等同於愛情,但人們似乎甚喜以此標誌愛情,認為愛和心動有關。在此並不想澄清它們之間的關係,我比較想關心的是關於限度、關於走到了盡頭這樣的認知,是否真無法超越。

比起嘴裏喃喃說著不可能,倒不如說是不想跨越這個限度吧。比起面對戀人那熟悉到生厭的臉孔,一張新鮮和譪的笑臉要來的可親方便多了吧。然而,一頁撕掉的、刪除頁面的文稿,被認為不再可用的文稿,有沒有可能在書房到廚房的遊走之間被重新閱讀呢?意外的不在當初行文脈絡思考下的文字竟閃著慧詰的笑意,那笑如此豐厚、親切卻魅惑,複雜的層次在你心中翻騰,你哭笑不得的誦讀著。

戀人道別後的身影與再相逢時稍嫌客氣的笑意就有著這樣薰人的陳酒香。但也僅只於瞬間,隨後你們很快就在爭執中想起了分手的理由。這是尼采的永劫回歸嗎?一個尼采讀者應該不會同意吧。這裏面只有無意識的機械反覆,稱不上尼采那富含生機的回返,更絲毫沒有菩薩那體解的乘願再來的回返人間。這個回返充滿著不斷膨脹的痛苦,然而最後那針尖般極限的跨越卻讓通往極限的痛苦得以一次撫平。

戀人在彼此衝撞性格與交織愛意的過程中歷經苦痛與無休止的自我質疑,在這個看不到前方亮麗景致的盲目的愛中,我能相信什麼,我能做什麼,我能確保什麼,相信比得到幸福更難,然而除了神,誰敢應允伊甸之地予人。

如果在那行接不下去的句子下,仍顫抖地賭上自己的全部,寫上一句即便是髒話也好,那麼另類伊甸之門便也就在不知不覺中悄然開啟,接下來,接下來...(我無須在此應許什麼吧!)(好吧,也許可以從裏面翻轉出一種新形式,例如把抒情體衝成搞笑體之類)

所以,愛情的運氣只能有一次,那是戀人彼此相識到試開新視窗的時刻,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痛苦與極樂的薩德交歡場,在每一次放開與放不開的質疑中反覆至神經脆弱,然後在清醒的瞬間發現戀人的手仍環伺在頸,此時會有笑意如電流奔竄全身,你成為自己的神,愛情之神。
﹣﹣﹣﹣﹣﹣﹣﹣﹣﹣﹣﹣﹣﹣﹣﹣﹣﹣﹣

[一]
寫著寫著果然又離題了,又自顧自地唱起獨角戲。本來只是一個想法,每一天的生活都是在生產明天仍想活下去的欲望,這些事比較明顯地表現在我們所熱衷或正熱衷的事上,愛情也是,然而事實上沒有一件事是不需要去關心的,一件不被關心的事其實就是死了或正在垂死,生命是一種要付出代價的東西,即便很多事都超出我們自己想像的限度,然而這只取決於要不要做而巳。因此我要反駁自己以前說的什麼隨遇而安,什麼兩個人自然而然會走到一起,雖然這麼說沒什麼錯,但從某個角度來看就只是一種偷安的藉口罷了。

所以兩個人怎麼可能什麼都不做的就會在一起,如果每天不再在對對方用點心思,那實際上就是死了,雖然也許有些積蓄可以花用而看不出來,但是死了就是慢慢地從對方身上撤回自己的氣息、曾搭建的氛圍等等,這裏指的不是把臭襪子、內衣、書之類的具體東西留在對方家的問題,而是真實的、有生命的、有溫度的,是聲音(電話)、是影像(見到人或照片)、是觸感(身體的)等等這類的個人獨特氛圍。

記得好像是B這樣跟我說過,忘了是怎樣的脈絡,當他和愛人相處,他考慮的只能是如何(以我所能夠的)能再對對方好,沒有那種今天做足夠了,之後不用做了,像是開了保證書似的。是啊,因為我們面對的是活物啊,而自己也是活物啊。好像到今天我才懂,當初以為那只是初戀期的衝動罷了,然而不是,那是準備要一輩子對這個人為對方做的事啊!竟然不自覺地浮現出外公外婆的身影,外公到現在八十幾歲了仍是很黏外婆的呢。(害羞)

所以,我怎麼會蠢到以為距離不是問題呢?這是什麼信仰體系所構築的盲目信念呢?要批判、要批判,批判即存有(尼采),我批判故我在。寫完果然通體舒暢,又可以讀書了。

歡迎對號入座。
﹣﹣﹣﹣﹣﹣﹣﹣﹣﹣﹣﹣﹣﹣﹣﹣﹣﹣﹣﹣﹣﹣﹣﹣﹣﹣﹣﹣﹣﹣﹣

[[一]]
放了一天,對於括弧一的東西感到可疑。首先括弧一就是對一的不安心而衍生出來的奇怪後記,像是有個腦袋清醒的「我」有權出來解釋一裏面的東西或動機或某種懺悔之類的,然而對括弧一的東西,難道不會再有個雙括弧﹣像我現在在做的事﹣來解釋括弧一的立場?括弧只會不斷繁衍下去,「我」從括弧裏誕生並因寫下成文的概念或陳述而存活,至於一裏面的東西則將被括弧淹沒直至消失或某日以某種怪異陌生的面孔來到「我」面前,那原初由肉體、物質等事物勾引出的情緒或欲望,在第一道書寫時便巳消聲匿跡,然而這不斷出現的括弧卻執意地要它說真話或留住這個即生即滅的對象,因此,括弧形式被留了下來,然而在裏面的卻是群魔亂舞。

愛人不經意的一句話、一抹眼神、一個詭異的玩笑都會被括弧起來,最後,只剩下括弧的意氣之爭。

或許可以寫一個偽傅柯版的戀人絮語。哈哈

[[[一]]]

我知道是誰來加括弧的了,那個怕被愛人誤解的「我」,悄悄潛進書寫,企圖要讓它政治正確。

趕走,趕走!

(還有沒有人 四處張望貌)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