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11

一個小註腳

記不得哪一段青春期的某一年,似乎密集地迷上時報出版的紅小說系列,現在要突然叫出作者名字的卻只記得陳輝龍和邱妙津。在陳輝龍的迷你小說裏,迷上了他用注音符號標誌人物的習慣,奇怪地,那些被標成了ㄅ、ㄎ或 ㄇ的人物有種魔幻寫實的媚惑效果,也許是相較於瓊瑤小說裏那些夢幻的名姓吧。

而邱妙津的鱷魚手記則是晶片般的植入青春期布丁也似的腦袋,以一種無意識的方式發動自己的世界觀。然而與其以一種流行的看法將之視為拉子聖經,我覺得它比較是一種即將跨入成人世界前最後的青春式吶喊與質疑,對一個即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成人世界的疑惑與恐懼 ,其中最重要的主題便是以性與純潔的兩個面向反覆質疑並思考愛。這裏的陰暗糾葛或種種關係變奏所呈現的張力並不是來自同志議題,卻是青少年的布丁腦袋進入成人世界的石化腦袋前的最後反抗。

隱約記得,鱷魚手記是繼讀完朱天心的擊壤歌後讓我感到比較不寂寞的書。與其把它的同志特色標誌成其主打,我倒寧願它和擊壤歌放在一起,那是一種試圖聚焦「自己」是什麼的練習,成為什麼樣的人、愛上什麼樣的人、被什麼樣的人所愛等等,似乎有一頁頁的白紙等著填上,當然也包括那些逼我們填上什麼的那些死不饒人的眼和喋喋不休的嘴 。於是我們看到那個如此瘦小的最後青春期身影在反覆的喃喃自語中不是過於老成判自己死刑就是過於顫顫驚驚地走向原是充滿各種可能性的未來。每一步都是一朵疑惑綻放的花。

不過,鱷魚手記是更寫實、更殘酷些,把自己逼到無立足之地裏去。性在此中扮演既神聖又褻瀆的角色,似乎拿它來定位愛稍嫌不足,而拿它來跨過青春期的甜澀情感又顯得腥味過重,因此,那龐大裂縫始於幻想因跨向成人世界的逐漸傾頹,而後才與同志線索交織盤旋而上,其中幾翻吞吐的並不是因為這個作為秘密以及將做為答案揭曉的同志主題卻是做為鋪排出「我」之為我的秩序總是不斷地被打斷、閃爍並跳接,「我」無法為自己找到主詞及受詞。也因此,鱷魚手記是更誠實的,在那裏,「我」還在等著一組秩序來指認, 所以有了我們時代將其以同志半自傳小說的方式將這書的敍事者指認出來。

然而在另一個時代或另一組秩序裏,這個敍事者又將以何種身份出櫃?

發現自己從沒從性的角度來看手記一書,近日有感,是為小記。一個文本可以以多重聚焦方式不斷地演繹自身,膨脹、重覆、無性生殖,其中有體液奔流的狂喜。

6 則留言:

Anna Chen 提到...

鱷魚手記啊...這樣我就想起這件事...

上個月有學生跟我問起三毛的某篇文章是收在哪本書,我發現自己對答無礙後,就陷入某種回憶的空茫中。高二時,我在回家的路上聽到三毛自殺的新聞,一星期後,我把她的書全部捆起來,送給那些正打算去買她的書來看的人。到現在我都還想不通為什麼,我明明一直都很寶貝那些書的。

後來,這種事又發生一次。我書店遇到鱷魚手記時,是一九九七年左右的事。一看就愛上了,於是又把邱所有的書都找齊來,一頁一頁的賞玩。奇怪的是,直到碩一那年,我才真正搞清楚作者自殺了,我感到像被悶棍打到一樣。幾個月後,得知班上有人開始對邱產生興趣,我就把書全送他了。

當初我手上的版本,是紅小說系列啊,那個版本如今只有在幸運的日子才能在二手書店找到了。狠心的丟棄了它們,然後在後來的日子裡,怯生生的在圖書館、書店還是別人家的書櫃上,匆忙地瞥它們幾眼,掂掂心裡那股接近愛恨交織的滋味。

不過,忍了好幾年,去年暑假前還是買了邱的日記,這也算是某種和解吧~~ XD

artemis 提到...

好像是被背叛的感覺嗎?

artemis 提到...

對於那些創作者的自殺對其他的創作者而言似乎是一種無關乎道德的震驚。 突然想起駱以軍不只一次寫過悼念同是寫作人的文章,那種難過至極仍要形諸筆墨的痛苦,大概只有駱自己能感覺吧。

洗澡的時候想到,為什麼還是自殺了呢?不是有書寫在支撐著嗎?不是可以分擔一些在文字裏嗎?難道再怎麼樣分擔也無法支撐一個以愛為食糧的血肉生命,沒有愛,生命永遠感到飢餓?

不過這些都只是一個人的胡亂猜測,只是真的疑問,書寫仍不足以或至少暫時為自己喊個暫停嗎?就像Serres不會說德勒茲是自殺,只是那天天氣很好...基於一種同袍的感情,我們不會願意相信,他她們脫隊了,不和我們一道了,然後才突然明白我們相信的不是同一回事。

我很疑惑,如果死亡是個策略呢?可以用它嗎?如果傅柯所鍾愛的Roussel的死是完成作品的策略,對於這樣的作品,該如何信仰它?

就像尼采把瘋狂拉進思想之中,我們在鍾情於它時,卻不免質疑自己或它們,除非我們變成它,除非我們瘋狂或死亡,否則那作品便總是豎立一個我們永無法靠近的地標,要嘛永遠離開它們,要嘛走到比它們更遠的地方,走到比死亡與瘋狂更遠的地方....

寫著寫著突然開朗了起來,好像不必為還活著感到歉疚,好像還有比瘋狂與死亡更遠的地方可去,至少那是一個我們還沒想過的什麼。

Anna Chen 提到...

很久以前,差不多是駱以軍剛出那本他和死者(邱妙津)對話的小說時,他有到中正演講。台下有學生委婉地問他:讀您的小說,我會有種錯覺,感到您好像愛上這位已故的作家?駱以軍大至回答說,他不否認愛上了死者,在某種只有那一類人才能探知的時空中,那死者是他的至親之人。

現在回想起來,駱此話一出,台下的空間似乎微妙的裂成三塊:覺得他褻瀆了死者的、覺得駱真是「性情中人」,還有就是,真的知道駱說的那個時空是什麼的。如果後繼的寫作者和讀者,也曾一腳踏入那個「時空」中,流連忘返,那些死者的死,才會變成既像是誘惑又像是折磨的存在吧。

我覺得,Serres那個說法很迷人,只是因為那天天氣很好……

因為天氣很好,人生的迷宮也走到某個階段,陽光似乎開啟了某種可能,以往附加在自己身上的什麼似乎沒有必要再背下去了;結束人生就像在冗長的論文上輕快地寫下一個句點。

我認真想了想,那些死者的死之如果讓人難以忍受,的確是因為他們以我恐懼的方式預告了走在這條路上的一個結局。「到頭來還是死路一條」這種暗示給人很崩潰的感覺。可是,這裡有點微妙的是,我先入為主的把死亡當成壞事,恐懼著;假使在那些死者經驗死的時候,死亡不是以某種壞事的姿態降臨,那我的「被背叛」感終究也只是我自己的毛病。他們只是人生走到那關頭時,抬頭就遇見了死亡,就欣然接納了死亡。偶爾,死亡就成了死者的巧奪天工之作。

所以,妳說的對。跟著那些死者的作品走,我們不用真的去發瘋還是去死,有其他的可能性可以被開創,後繼者可以走得更遠更深長。

artemis 提到...

剛好在看賽斯的健康之道,這是最後一本,所以傳述賽斯的作者,珍,在最後仍在睡眠中離開。

看這本書的感覺剛好和我們在聊的東西有關,好像在情感上對於對方決定離開世界仍有一種非常複雜的感覺,既想尊重對方的決定又覺得自己的感覺沒有被對方照顧到,我覺得看著看著自己都很分裂,好像想讓自己走到不知名的地方,但又想說服自己留下來,但是留在哪裏,這是最可怕的問題。

Anna Chen 提到...

所以,最重要的是無論如何不能停下腳步,不應該留下來嗎...

好像真的是這樣,一旦我依依不捨某個點,下一刻就會陷入「迷人的泥沼」中;而這個兜留住我的境,好像七成以上都是我打造的。雖然說,有時候似乎是(直覺的)為了處理自己的某些問題,才伴生出這個留住我的奇想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