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想說什麼?
關於敏感性。
關於敏感(sensible),我認為它具有柔軟、放鬆、自在的品質;當然每一種品質都有其程度問題,也就是量的平衡,一旦失去平衡,敏感也可以引發出焦慮、緊繃、懼怖等品質。
敏感有如一種「流」,是一種不受其形式限制的「可流動力量」,可以粗略的用同理心、同情等詞來形容,但敏感比同理心或同情來得更精細,容我再舉太極拳的推手為例,敏感在推手裏的地位正是「聽勁」,你能感受到對方要使力的意念及力量的來處,那即是在此要說的「敏感」,一旦聽聞力量來處,你便可以先發制人,抓住對方施力也就是意念執著所凝滯的點,在那一點上,你可以控制對方的動作。要聽聞力量,首先是自己不管在身體或肉體上都要「鬆」才行,也就是不執著在「自己」的任何形式上,不去想自己的身形小或仇視對方的力量,不去擔憂如何抵抗或如何使用學過的推手技術等。同理,這理指的敏感即是此種鬆勁展現的聽勁。不帶偏見去感受世界與自己,關於自己的部分,前面的文章都一再提到,即是覺察自己內在升起的各種情緒,不分好壞都一一凝視,凝視時不要急著判斷,深呼吸慢慢觀看下去,看看到底會看到什麼。
這樣反覆練習用此方式對待自己,接著就可以下山試工夫了。
出門,接觸世界,接觸人,用平衡的敏感性去接應世界,我們會發現一個新奇的大千世界,就如同我們從自己內在發現的從不認識的自己。
說敏感有如一種「流」,是為了對比我們對事物表象的認識能力,我們認識事物的方式是從其表現出來的現象,如大小、形狀、軟硬、美醜、香臭等。我們分析它們,好像它們是事物的本質似的,好比一顆蘋果,並不是一開始就是蘋果,是樹、是葉、是花、是籽、是逐漸形變的結果。好比一片葉子,它從一個被包裹、折疊的點狀,一步步的伸出、展開到一片平坦的葉形出來。命名的名詞並無法為我們展現在葉子裏面的力量變化所形成的形變,從葉苞到離枝的枯葉,葉子一直在變化。所以只分析表象的認識是不足形成一種真正的認識,充其量它只能是一種觀察,但力量的變化要如何觀察,如果我們不能讓自己成為一種「流」的意識體驗力量的變化,而只是在一個又一個的名詞般的概念上做推論,那我們就會把事物變化的力量給化約掉,只剩下那些空洞的形式,那些命名。這也是為何康德要說,沒有經驗的認識是空洞的,而沒有認識的經驗是盲目的。 沒想到又遇到康德了,那時讀了這話雖也能贊同,但總不像現在它自動冒出來來的強烈。一種對他這話的理解與應用。我在此指的「流」似乎又可對應到他想說的「直觀」,認識的先天範疇。而在他所說的「物自身」,則顯示出認識的局限,因為我們只能就事物所表象給我們的來認識它,或說我們截取事物表象的能力受自身先天認識所限,因此在認識事物的過程中,自然就留下了某種認識之外的「物自身」。這點,現在我算是贊同的,雖然,當時的我,曾一度認為在認識之外留下一個「物自身」是荒謬的。然而,認識不可能,並不意指瞭解之不可能。所以,一開始我就談「敏感」、談「流」。
停止哲學討論,來個經驗練習吧。一次在電車上,有個約兩歲的小孩撕吼般的哭喊,這哭喊強烈到顯得很不正常也很暴力,這讓我很訝異,因為上車時,我見過這個小孩,還算可愛也安靜地吃著奶嘴。他一哭喊時,我發現自己身體不由自主的就緊了起來,就像在推手時,一感受對方力量藉手推過來時,我們會不由自主地、反射地用力舉起手要擋這力量,就是這種情況。當小孩的力量藉由聲音的形式傳出來時,在車裏的人,都與這力量相遇了,都聽到哭喊聲,每個人對力量的反應不同,有的人接受,忍耐聲音,也不露出不悅;有的人抵抗,不耐地露出嫌惡的表情。我發現不由自主緊繃的身體會帶來討厭的此噪音的想法,再來會露出不耐或出於表面的禮貌而壓抑著不要顯出不耐的神情。此時的我,巳被凝固在自己裏面,我關閉自己以抵抗力量的侵入,我清楚的把自己與對方(小孩)區分開來,我這個個體對抗著發出噪音的小孩這個個體,劃界或限度如是展開,在我們感覺到力量時。
好,讓我們來「推手」吧。我開始試著放鬆,從最明顯的肩膀開始。放鬆,溫柔地放鬆,去感受對方的力量,去聽小孩的嘶喊,聽到聲音的最底處,聽到聲音最強處、最不願意忍受處。這時,有點什麼不同的理解出現了。我不再感覺到聲音的暴力與刺耳,相反地,我感覺到小孩在說話,用音色和音量在說話,說他的憤怒和害怕,似乎在說某一次可怕的經驗,因為現在重覆的情境使他再一次感到相同情緒。我耐煩地聽著他說話(嘶吼),想知道一些什麼,然而後來他停止哭喊,我的多管閒事也只能告終,只聽到他的憤怒以及害怕。
這次練習讓我訝異,雖然從前並不是沒有這樣的經驗,然而從前的經驗是建立在「以為是愛」或「因為有愛」的傾聽上,以為這只會發生在自己和所愛、所在乎的人之間。這次有意識的練習這種「意識上的推手」覺得非常有趣,以後打算把任何與人的互動,都當成一種「意識推手」練習。
「意識推手」絕對與前述的「敏感」有關,也就是說,要對自己下的工夫,鬆與流動,不要凝固堅硬起來。不要從現象的認識上去得出物物之間彼此不同的結論,不要停在此一結論上,進一步,放鬆意識讓它流動起來,打開全身每一個細胞,讓自己的身體與心靈都變得敏感,用這樣的自己進一步去瞭解事物。先認識接著瞭解。
所以,我要說,那種不為任何私人利益搞社會運動或公益的運動份子並不是什麼英雄,也不是什麼道德情操高於一般人的聖人,也不是他愛做這種事以滿足自己的道德感,相反地,他只是一個比較「柔弱」的人。「柔勝剛,弱勝強」《道德經》三十六章。
這是一個「敏感」的柔弱。我回想起「倫理學」上,有一種說法是,我們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要做到聖賢標準的道德。這讓我覺得好笑,因為聖賢本也只是人,所謂的「聖賢」舉止,只是為了證明給所有人看,人的各種可能性。怎麼反倒是把聖賢供起來,說他們跟我們不同,他們是聖賢,我們是普通人,所以我們這樣就好。這真是顛倒。顛倒的是,倫理學試著想找出道德標準這東西。
因為敏感,一個人走向一個令人不舒服的情境裏去,在那裏,他問,這裡為什麼會變成讓人不舒服的地方?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人人避之或略之的情況?這裡真是如人們所說的,一個「不好」之地?在這裡,他不是忍耐、壓抑自己的嫌惡感,頂多是有一點恐懼感和心中強烈的問號驅策他去翻開那成蛆、成腐的「醜陋」。
這也絕對和研究有關。
﹣﹣ 未完,見罷課活動之七(下)﹣﹣
3 則留言:
妳講這「推手」和「流」,讓我想起之前的一些經驗。去年我密集練習靜坐時,有體會到一種「隨流而安」的奇妙感覺。開始打坐時,身體經常都是稍微燥動的,有時輕微,有時劇烈,要視那天的作息、行事和飲食而定。最初,我會想用各種法子「降服」身體的燥動:數息、觀想天空、在手中握一小粒冰塊……後來,我每次都被自己搞得很累,放棄了這些掙扎,也差不多想放棄靜坐了;可是,就是在這時候,身體靜下來了,我第一次達到深沈靜坐40分鐘的指標。
這很有趣,我那些試圖「降服」燥動的念頭,其實也就是求好心切,但卻形成了一種抗拒,和身體自然律動的抗拒。所以,其實最好的方法就是「沒有方法」,放棄一切造作抵抗,然後深沈的平靜就會到來。
這法子練上手之後,我就發現我對噪音的厭惡情緒降低了。我宿舍這邊,偶爾會有忘了控制音量的大學生,在集體看棒球賽時,忘情的發出歡呼還是哀嚎。以前我曾生氣的去敲他們的門,要他們尊重社區安寧。現在,我聽到這類的噪音時,情緒不會搶著升起了;反而是讓那些聲音流進的我耳朵,感受其中的年輕活力和莽撞;然後,我關起窗戶,繼續自在的看書。這跟妳聽到車上嬰兒的哭聲,有點類似了。
我還發現,身體的一些小毛病,可能都是平時無意識的肌肉抗爭所引起的。比如,我們讀書除了用大腦之外;還會連帶的讓頭頂、額頭、頸背和肩膀跟著拉緊。這不只是姿勢的問題;我們尤其是在讀艱深的東西時,某些部位的神經和肌肉會跟著思緒一起緊繃、抗爭。前一陣子,我頭痛不斷發作;我就想可能跟這個原因有關。所以,現在讀書寫字之前,就先練習深呼吸和肌肉放鬆:停止抗拒,順著流走。且讓我實驗看看,如果可以三個月都不頭痛,那這方法就真的值得推銷啦!XD
外公.外婆.上報俩老好開心ㄛ.真感謝鍾小姐給這個機會.它们老人家生活的更燦爛更起勁.M.
唉呀 是啊
我們的身體姿勢是隨著我們腦袋裏的東西在形塑的
時刻焦慮要求完美的人
就會有一個緊繃的身體肌肉和姿勢
而這些東西的連結關係都如此細微
不用心覺察是不會相信它們之間的關連性的
另 To M
為啥這篇留言不是在 「出風頭」那篇文章項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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