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活水網的導讀得以認識莒哈絲的《寫作》一書,剛好人在圖書館,就順道把書借來翻翻。雖說談的是寫作或說是書寫,但是全篇文章卻是叨絮著生活細節點滴,從書寫是一種孤獨(solitude;法法字典是這麼說的:與他人志願地或非志願地分開生活;隔絕的情況)到她書寫的環境 ﹣ 她的家 ﹣ 之描寫,她不斷地描寫在這樣一種與他人隔離的處境下的視域,這是一種細微的視域,不同於平常我們與人相處的觀點,它擴大所有微小時空的一舉一動,甚至如她書中反覆描寫的蒼蠅之死,然而在這一個微不足道的死亡中,她又看見人們在戰爭中的殘忍,在戰火下,人們的死亡就如這蒼蠅般的死,被輕蔑以待。
她反覆談及孤獨,它是一種狀態,不見得一定是物質狀態,就如同即便她與情人同住,她也不給他看她寫的書或談及她正在書寫的東西。她有個比喻很有趣,她說這就好像,如果我們有先生或太太,那麼當我們與情人在一起時,便要隱臧對先生或太太的愛(我只能說,是很實際的比喻啦,但,這是什麼跟什麼?)。然而,她又說道,大部分時候,男人受不了女人寫作。所以,書寫只能是一種與他人隔絕的狀態,因為在這狀態中,她要出發去與那未知的自己相遇。她從來不知將寫什麼,但是她知道她從不在書中撒謊。因此,書寫出來的東西,勢必是真實的觀看,而這一真實同時也是生命本身的真實。
就像她一再說到,書寫之於她,是其生活,是一種欲望,那是面對生命時所產生的疑感與情緒,急欲找到出口,而書寫帶領她到未知的視域,讓她得以看清這一團糊般濃稠得化不開的困惑,書寫不見得為她帶來解決方案,但至少在這寂靜中,她一一看清這些呼喊從哪裹開始又被止息於何處。
反覆地,莒哈絲在文末又再次強調一次何謂書寫。
「在其內在有一種書寫狂,狂烈書寫的瘋狂,然而這並不是指其在瘋狂狀態,恰恰相反。」頁64, 《ECRIRE》 這不正是傅柯在瘋狂史最後一章提到的,「瘋狂是作品的缺席」。意指那些瘋狂畫家或作家在創作作品時是處在創作的狂熱,但不是在瘋狂裹,而瘋狂的體驗或說瘋狂的那股焦燥使得他們急欲創作。
「書寫是未知。在書寫前,人們一點也不知道他將寫什麼。」頁64,《ECRIRE》
傅柯也這樣說,所以書寫才能作為「不斷抹去其面孔」《L'achéologie de savoir》的方式。或是如他在《踰越序言》裏提到的,書寫是為了衰弱說話主體,要使主體迷失在語言之中。
「這是一個未知的自己,未知的腦袋,未知的身體。這甚至不是一種反省,書寫,這是一種待在其身旁的能力,與這個人並列,出現另一個人並且前進,...」頁65,《ECRIRE》
「如果人們在下筆前就知道什麼是我們要寫的,在做此事之前,在寫之前,人們就會從此不寫了。毋需動筆。」頁65
「書寫是試著了解將寫出的東西,如果人們真的寫了 ﹣ 人們只在事後知道 ﹣ 而在之前,這是人們所能提出的最危險的問題。但它也是最一般的。」頁65
「書寫就如風一般地來到,它是赤裸的,是墨水,是白紙黑字,它在生命中經過一如惟一,不再有其他的什麼,除了它,生命本身。」頁65
此書有中文版。
莒哈絲和傅柯也算是同代人,都歷經二戰,也經歷六零七零年代的學運(傅柯是在突尼斯),再加上其個人與社會間的忓恪,於是都對書寫有這樣的體認,一種對未知的自己或說對自我認同的探求,不過這也許也要訴諸當時文學運動的影响。(在莒哈絲書裏也提到了Blanchot, Bataille)
讀完莒哈絲的寫作,像是在給自己的經驗做個註腳,也像是在給傅柯提到的書寫做更清楚的說明,書寫是在反映某種真實,在我們未設想之境,浮現。那不是被規劃好的,因此,我們得以產生新的認識,一種對真實的認知。於是書寫成為對自己,但也同時是對所生存的社會的一種誠實的探問,它指出我們某種視而不見的習慣,在隔絕的情況下,這被視而不見的成為一種巨大的、不得不見的什麼,於是我們看到了,在喧囂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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