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2.10

傍晚的A之七

「也許可以找到愛它的理由和不愛它的理由一樣多。有時我在愛它的理由裏手舞足蹈,另有時我在不愛它的理由裏尋找逃離的出口。」A穿著那件我喜歡的白底黑印花襯衫,身上有薄荷菸草味,約是來的路上抽了煙。

「漸漸地,它的形象開始模糊、遠去,不是遺忘卻像是風吹散的大霧,霧裏水氣晃動,沒有界限、沒有輪廓,我無法獨力凝聚它的身形樣貌。我像是和自己腦袋裏的種種影像交手,和它們對話,折磨自己、興奮自己、挫敗自己,在這之中,我得到一種怡然的興味,一種角色扮演的悲喜劇,無法自抑的角色上癮。」空氣裏有涼爽的味道,不是雨後的緣故,卻似初雪將凝。我懷疑著是否要下雪。

「而它,只是它自己,是一個不經意掉入我頭顱裏的火苗,焚盡我巳然疲累的固執。」A這句話說得像詩一樣,我懷疑她是在自言自語。如果這時下場雪該多好,想和A一起看雪。

「或許該這麼說,其實我一直很清楚地在看著自己在上演的戲,雖然並不清楚劇本與台詞,但卻知道它在呈現什麼給我,每一個畫面和台詞都迸射出更多的畫面,那些我曾經看過、疑惑過、憂慮過、幻想過、期待過、錯過、誤解過、生氣過等等大小事。前一刻,我仍是個在迷宮裏奔跑的無助者,下一秒,我卻成了造迷宮的冷靜巨匠,我和自己似乎正謀劃著一個無限繁殖的迷宮陣列,並以自己為受試者。」我愈來愈迷惑的看著A。好像雪未下,我卻巳被她的話冰鎮腦袋。

「然而我抗拒過。」A玩弄著菸灰缸裏的灰燼。「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能逃去哪?」

「一天醒來,才徹底理解自己在一個多面體迷宮裡,其中重心不停翻旋變換,每一面都是自己的想法、記憶。我可以逃開它,卻逃不開自己的迷宮。」我彷彿看到A在一個魔術方塊體內被轉動方塊的大手給翻來覆去,這畫面令我想笑。A看到我頑皮的笑意,一臉問號,我搖搖手,示意她說下去。

「然而當我同時理解到自己也是迷宮建造者時,我突然發現不是無路可逃,而是不再有逃的必要。時間自那時起便停了下來,終於,我不再在時間裏掙扎。」說這話的A,人在哪裏呢?我看著對面的她,卻不停自問著。是不是在一個我碰不到的地方?我感覺不到A,或是該說,我無法以我的想法來想A這個人,我無法猜測她一舉一動裡的暗示或無暗示,我無法以想別人的方式來想她,亦或是她的太具存在感突顯了我的不在,我的心不在焉。

意識到我可能不在這件事讓我的心著實抖顫了一下。

為什麼?為什麼會跟我有關呢?這不是A自己的故事?跟我有什麼關係?又跟我在不在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跟我有關呢?

「有時候我們會切入別人的多面體迷宮之中,但是有趣的是,它播放的卻是屬於我們自己的畫面,所以我們會誤以為在自己的迷宮之中。」A在第三根菸燃起的星紅中繼續她的迷宮話題。

難道,我掉進了A的迷宮?什麼時候?我要怎麼回來?傾刻間,我給自己的問句鼓漲成一顆球。

「去看星星吧。來的路上看到今天星星還滿多的。」A愉快地提議,我點點頭,卻頭漲得發疼。

我們在巷口道別,A似乎看出我的不安,今晚的晚安吻顯得長而輕柔,那裏面有種我說不上來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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