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臘神話中曾有過一個關於迷宮的故事。代達羅(Dédale)為克里特島(Crète)國王(Minos)建造一個用來囚禁其妻所生的牛頭人身的兒子。然而我找到的不只是一個關於迷宮的神話故事,卻是關於人通過迷宮而遍歷自身神性的旅程。
偌大圖書館只有我一個人在厚重的精裝書區發出巨響的翻著一頁又一頁令人發暈的迷宮圖片。在那一個又一個眼花燎亂的片刻,我的心像被什麼充氣似地鼓般地晃震著胸膛,在這個靜默卻巨大的微微搖晃中,感覺皮膚是被手藝高超的揉麵師父給桿成針細般的麵皮,只要一個腳步聲、碎語聲的闖入就要被淚水撕裂的表面。
我忘了A,在這個無法針穿的張力下。然而我來是為了尋找A,或者該說試著貼近A的呼吸。
迷宮的建造有兩種形式,一種是分裂式,因此也意味著無止盡;另一種則是有出口但只有惟一通道,其中佈置了許多死路。
A的迷宮,如果說我在某個片刻跌進了A的迷宮裏,那是怎樣的迷宮呢?有出口嗎?亦是我將迷失在無止盡的分裂中呢?
A傳來的簡訊嚇了我一跳。所幸沒人見到我在座位上驚跳的樣子。急忙收拾了桌上細軟,到圖書館門口和A會合,我感覺到自己在微笑,卻又因為這個察覺而感到哀傷。
「對於走迷宮的人而言,不管迷宮的呈現是平面的還是立體的,都會被轉譯成一種超越時空的特別空間,在專注走迷宮的腦袋中。」A沒問我來圖書館的用意,卻自顧自地聊起迷宮的話題來。我有滿腦袋的迷宮想和A說,我感覺迫不急待地想和A說話,說那些快窒息我的問號、快淹沒我的迷宮走道、以及,以及什麼呢?以及我日漸積累的小小等待?一想到這點,說話的衝動便迅速降了下來。
我退回到觀察者的角色,聽著A。
「然而走迷宮的人不會意識到這個差別,只有在迷宮終點,才會有種剛做了場夢的懸浮感,但隨之而來的就是現實空間及身體的沈墜感代之。」A看來愉快,約莫是圖書館前新理的草坪飄溢空氣中的清新感的效果吧。天是寶藍色,襯得雲朵異常立體,怕是抬頭便會撞上的。A的牛仔褲也透著洗衣機淘洗過的氣味,挺拔地撐起A秀美的長腿,有種帥氣。A把手半插口袋,晃悠晃悠地走著,另一隻手刁著煙,手指彎著的弧度是酷酷的性感。
我感覺體內有個自胸臆間湧上的、糊縐縐的一團東西,黏呼呼地就這麼沾在A的小指頭上。A沒有被打擾,但她回頭看了我一眼,我低下頭走近。
「我走進了它的迷宮。」A說道,語氣中有種夢遊的抽離。
接下來一陣沈默。煙卻接續抽了兩口。我感覺到還在迷宮裏的A。
「或許那不是走進,不是一個明確的瞬間,不是一個示意,是兩個迷宮在各自重心轉換的瞬間產生了牽引,也許發生了迷宮錯接而形成一種複制的擴大現象也不一定。」A似乎對這個自我解嘲感到滿意,開心地笑了起來。似乎她一點也不在意走不走得出迷宮這個問題。
我想到的是兩列同向高速行駛的火車所產生的引力,如果這樣來想像兩個多面體迷宮剛好也是在類似情況產生了引力,這倒也不無可能。但是,這個錯接如果帶來的是傷害,難道不應該急著尋找出口?
「有時我感到自己像是在它的夢裏,而另外一些時候,我似乎又在自己的夢裏,然後,我漸漸覺得在自己裏面感覺到它,或是在它裏面感覺到我自己,我開始不知道自己要堅持什麼了,關於愛或不愛。」A看來無比清明地說著這蜘蛛絲般的話。
「甚至它的承諾,都顯得多餘。」天空仍淨澄澄,浮雕般的雲映在A的瞳孔裏,好像那裏僅有一只空蕩蕩的鏡子。
好像,沒有什麼能再銘刻在那上面。包括我。
道別的時候,我說感冒了,不要A靠近。A要我穿暖點,保重身體。回身的時候,心卻爆裂般地疼著。會一直疼下去嗎?我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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