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09

[家書]之後_懷疑主義的反思

沒想到[家書] 系列寫到十四就停了,不是因為沒有東西好寫,只是就覺得夠了,可以不用寫了,就像電影「阿甘正傳」裏的阿甘,有一天突然跑了起來(我覺得那是他表達難過的一種方法同時跑步也變成出口),然後有一天就突然停下來。習慣計劃性思考的人便很難理解這其中的起承轉合,怎麼可能沒有目地性的跑,怎麼可能沒有結果的停。

如果人生就這麼簡單,你信不信?不信。

就像聖經上講,上帝是正義的、愛世人的,你信不信?不信。哪那麼簡單。

做個懷疑主義者是很辛苦的,這個辛苦不是世界製造的,而是自己塑造給自己的,換句話說,懷疑主義者對世界的嚴厲態度即是對自己的一種嚴厲,所以他不會輕易掉入任何一個世界的「陷阱」中,那些愛、信、望、苦、悲、歡都是可疑的,別隨便被任何一種溫柔給收買但也別被任何一種恐懼給吞沒。懷疑主義者的世界有那麼點蒼涼的味道,甚至在那冷漠嚴峻的批判背後其實暗藏比任何人都更大的救贖期望,就是因為這個期望如此殷切,才使得他的態度如此審慎。沒有人看到那殷切背後的迫不急待,沒有人看到那嚴苛或嘲諷的批判裏透露著多大的落寞。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麼,他也不相信會等到什麼,但是那不斷翻攪的期望總逼迫著他繼續尋找,以一種冷漠孤絕的態度。

如果認為笑是膚淺的,那麼,為何不去好好瞭解什麼是笑,為什麼會笑,笑的感覺是什麼,自己真的完完全全體會過笑?

如果認為相信是天真的、過於浪漫的,那麼為何不去瞭解什麼是相信、為什麼會相信、相信的感覺是什麼、自己真的體會過相信?

如果認為恐懼是懦弱的,那麼,同樣地,為什麼不去瞭解、感覺它?

如果認為坦白是可恥的,那麼,為什麼不去瞭解那個感覺可恥的是什麼、是誰?

我們現在的知識生產充其量只能用金錢來衡量,爭取到多少經費,賣出多少專利,吸引多少學生願意繳學費來學,賣出多少本書,我們不太談「知識」在人裏面形成的轉化經驗。甚至我們可以說我做哪方面研究,但我不是什麼什麼。我們可以區分自己與自己所生產的東西,我們認為自己所生產的「知識」是靠腦袋來的、是靠配備完全的理性邏輯來的,我們只要用合理、清楚的話語以及學術格式把它呈現出來,我們就生產了一個知識論述,我們就算有努力了,對得起今天的自己、對得起自己的薪水、對得起栽培自己的社會、對得起全世界。

是嗎?我們與自己所生產的東西可以區分嗎?馬克斯好像巳經說過這是不可能的。

我的疑問是,我怎麼可能不被我所讀的東西憾動進而與原來的自己產生忓恪?我怎麼可能對內在這場地震視若無賭,一心只想過自己原先設定好的人生,怎麼可能?因為經過一場地震,你甚至連原先設定好的藍圖都丟了、你要搭建的材料也都碎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以原來的選項過日子?

這個跟懷疑主義者有什麼關係?

懷疑主義者把自己關在監牢裏,卻又期待牢門開啟,一旦有天他自覺受夠了,他去撞門,才發現門從來沒鎖上,而是他認為監牢的門一定是鎖上的,因此就自以為是的坐在裏面。懷疑主義者其實是最頑固的信仰者,他只相信自己的懷疑,然而這個懷疑是什麼,這個懷疑的信念就是別輕易相信任何什麼。然而他這個信念第一個粉碎的應該就是他自己。

因此,一個徹底的懷疑主義者,應該是活在一個無我的意識裏,在這個無我意識裏,他可以自由來去其他意識,也就是說他去體驗各種感覺所升起的意識,但又不產生認同,他不把自己固著在「他」裏面、也不把自己固著在什麼其他「外在」上,但是他又可以去體驗並從體驗中認識那些被形成固化的「認同」的東西是怎麼來的。所以一個真正的懷疑主義者是要有很敏略的覺察力及一顆自由自在的心,他才能一邊進行他深刻的懷疑又不被黏滯在「他」與「對象」之間的對立關係上,一個真正的懷疑是不可能在對立關係上產生的,因為對立關係帶來「臆測」、「不信任」並進而由這些「模模糊糊的無知」帶來「恐懼」。

然而懷疑主義者要如何活在無我意識裏?其實只有一個「鬆」字。這實在是個抽象的概念,鬆什麼鬆,每天有那麼多事要做,有那麼多責任要背,有那麼多的這個那個,都恨不得用飛的了,哪來閒情逸致「鬆」。然而就像我的高手朋友說的,「鬆不是軟,鬆是結構還在而軟是結構垮掉。」「鬆」是要放掉身體凝滯處,例如對方一把手搭在腕上,我們就會把注意力放在腕上,於是那裏就成了一個抗力點,而敏銳的覺察就是要感覺、知道自己現在把意念都放在腕上了,使得手腕成了身體軸心,以至於對方可以藉此點翻轉你的身體。所以,在思想上也是可以這樣觀察,例如,當我整個心思都放在寫論文這件事上時,本來是一種專注,那很好,但漸漸地,它變成僵直的意念時就很可怕了,我開始討厭一切阻礙論文的事情,討厭生活瑣事,討厭做飯,討厭吃飯,討厭身體不舒服,討厭有人打擾,討厭自己法文不好,討厭書看不完,討厭寫不出來,討厭一切。最後連做論文這件事都討厭了。然後你就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情況。「鬆」是接受自己現在存在的樣子及來到自己週遭的一切,當我討厭一切干擾論文的事物時,我是一個封閉的有機體,我頂多是一個做論文、做哲學的機器,然而當我開始「鬆」時,我開始領會到那些被我「定義」為干擾論文的事物,其實都帶著它的養分來到我面前,只是封閉的我有眼不識泰山,把它們當糞土,只想猛吞維他命丸就好。

開始寫家書之後,我的內在的確產生了某種變化,我不能確指它就是什麼,我只能從自己寫出來東西裏去認出自己現在的狀態,除了內在變化外,其實外在的變化也蠻多的,例如,我常常遇到朋友或常有機會和朋友聊天,我是指和法國人聊天,以前我老期待能認識多一點法國朋友,現在我則不再想這件事,而且也開始放鬆,然後我就常遇到可以聊很久的人,聊哲學、聊傅柯、聊法國社會、聊文學、聊戰爭、聊台灣問題,就是聊天,不是為了法文,不是為了什麼必需要了解的東西,只是一種人和人相遇的好奇和閒聊,在一個好天氣的草地上,和三兩好友說說話,分享清爽溫和的空氣,輕脆的鳥鳴,以及無所事事的當下。另外,也因為做蛋糕的緣故,我也學習和人分享,我可以隨便遇上個朋友,把一小塊蛋糕分享出去,不為什麼的,只是覺得如果你也喜歡吃蛋糕,那真是太好了,我剛好有可以和你分享的蛋糕。還有一些細小的點滴,當然也有單車又不見了以及健保被拒的事情,但是這些在我眼裏都變的不一樣了,我不再花力氣凝結一股抗的意念在我所失去的事物上,同樣的,我也不會花力氣凝結一股意念想保住我所擁有的事物。

這麼說來,好像我正在「無為」,也就是說我好像一點都不在乎我現在「應該」做的事,我只是隨日子流動著。這只是一種對「無為」消極且片面的解釋。然而這種事如果不自己試著去做做看,用腦袋想來想去,它都只能是片面的,一旦自己體驗過了,就會明白那種何謂「無為而無不為」,因為在「道」中,一切都是自發性的(註1),它不是規定性的、命令性的、強迫性的,然而我們腦袋巳太習慣這種強迫式的生產邏輯了,它無法想像不要強迫自己、不要強迫別人、不要強迫世界,如何得取它要的東西。 好啦,那我們就來做腦袋想像不到的事吧!讓它嚇一跳。

其實,當我們鬆的時候,我們會對世界睜開好奇的眼睛,我們會像孩子一樣問「為什麼?」然後會去看、去想很多東西,一點也不會有腦袋想的「懶惰」「什麼事都不做」的狀態,所以說腦袋實在是很狹礙,又愛瞎緊張,有些事明明不知道,又愛亂下結論,東管西管的把我們的人生管的一蹋糊塗不打緊,可能還嫌棄我們能力不足。會有「懶惰」,其實也是因為有「強制」才相對地有「懶惰」,然而在「鬆」的世界裏,只有不斷與世界共舞的旋律與翩翩起舞的自己。

好啦!我又離題了。
﹣﹣﹣﹣﹣﹣﹣﹣﹣﹣﹣﹣﹣﹣﹣﹣﹣﹣﹣﹣﹣﹣﹣﹣﹣﹣﹣﹣﹣﹣﹣﹣﹣﹣﹣﹣﹣﹣﹣﹣﹣﹣﹣﹣﹣﹣﹣﹣﹣﹣﹣﹣﹣﹣﹣﹣﹣﹣﹣﹣﹣
註1:這個說法是我在蔡志忠法文版的老子說前言裏看到的,Dans la Voie, tout doit se developer spontanément, sans contrainte ni friction ni effort ni but précis. Le message de Lao Tseu –La sagesse suprême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