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09

[法國學運_LRU] 罷課活動之五_人文科學做啥研究?(下)

Clara Mallier 做英國文學的,談的是「美國文學及其形式主義」。

以海明威的寫作風格為例,談其情感表現形式,有別於擅於分析主人翁心境的作家,海明威小說中的敍述者像個不擅言詞的小人物,然而他卻常帶給讀者強烈的心理震憾,不是透過話語,而是透過作家所選用的表達形式。

其研究主要興趣在文學的「意識呈現」(représentation conscience),透過小說裏的人物角色,研究人各種「意識呈現」之可能。

也就是說,人在集體生活環境裏,有些面向或有些意識是被迫要收斂甚或去除的,然而,那不是人,應該說不是人的全部,因此透過對小說人物意識呈現的研究,我們得以將這些被包裹在虛構世界裏的意識提取出來做為探索人的材料。

引用發表人講的一句話,「文學旨趣在於擴大經驗範圍。」文學不只是我們一般所想的休閒、娛樂或附庸風雅的東西,它其實承載了更深厚的內涵,這個內涵同樣的與價值、用途無關,而是試著在回應生命的提問。透過形式、語言、用字等,只為了向我們展演一幕被禁止登台的戲。相反地,它也可能參與我們生命的擘劃過程,參與什麼是「人」的解釋。

因此,怎麼說,文學的研究或擴大一點來看,人文學科的研究都不是能簡單回答它是有用或無用的學門這一問題。一旦我們逼迫它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就是在逼迫自己,在逼迫生命本身,我們質問「自己為什麼在?」,我們不給自己機會去認識、了解、體驗什麼是生命,就急於把自己彎折成「有用」之物,從極大遼闊的生命本身粗暴寒倉地塞進「有用」的形狀裏,接著再,矛盾的向外爭取求索「自由」,殊不知生命本身其實就蘊含了自由。

這就是累世以來,人類劇場不斷上演的悲劇。所謂的悲劇就是我們往往不知道我們要的其實就在身邊。這就是為什麼悲劇之所以讓人悲的原因,又,相較於觀者的清明更顯其於真相前的昏蔽,而這個悲也就透顯出雙重意義。一是悲劇角色本身渾然不覺的悲;一是觀者清醒的看著悲劇發生的悲。而悲劇其實就是要讓觀者意識到這種對生命盲目的悲劇性。

Christophe Pébarthe 古代史,談的是「知識分子史和經濟史」。

這個教授很有趣,講了自己如何踏上其研究之路,他說,「每當我開始一個研究時,我真正 開始的卻總是另一個研究。」他碩士時意外的對希臘文有興趣,做了跟古代史有關的東西,後來不知怎麼地跑去讀了經濟,後來,又意外地在亞里斯多德那發現了希臘人的經濟社會其實發展蓬勃,尤其在生育孩子的問題上更透顯出希臘社會的經濟思維。

由於在各個領域中遊走,每次在會議場合,當有人問你是做什麼的,他就會說這很複雜,不如說說「關於某某問題,你是怎麼想的。」我覺得這個問句非常好,不必問認同、標籤、回到「人」本身,你怎麼想這個問題,你,這個人的想法。

Françoise Daspet 拉丁文,談的是「另一個Servius,對Virgile的評注」

這個很難。Servius 是四世紀末,無神論的文法學家。他在當時義大利是公認的最有學識涵養的人。他對古代歷史研究造福了後世歷史學家,沒有他,許多古代文化都會消失。(譯自維基)Virgile是西元前19年以拉丁文寫作的詩人,其田園詩作似乎有受畢達哥拉斯派「數」的影響。(我又找到一個十月十五生的天秤座了,上一個是傅柯,再上一個是尼采,為什麼我不也十五號生呢?)這真的太難了,我完全記不住這個教授講什麼,只記得她表情生動、肢體小動作和說話語氣很多,有一種貴族遺族的味道。

Pierre Garcia 造型藝術, 這個人有理工科文憑和藝術文憑。

他研究畫的技術問題。例如在不同材質上作畫,因其吸光性或反射性不同,而使得觀者與畫的看與被看關係也有所不同。在反射性材質前,觀者的看,是被動;在吸光性材質(木頭)前,觀者的看則是主動的。另還有在透光材質上,視覺(vu)是無限的,也就是說觀者無法停者他的「看」;而在不透光材質上,視覺則是有限的。這些聽來很技術性的分析,其實和哲學、文學、創作者在思考的問題大有關係,這其中至少就涉及主體與客體之間的主動與被動問題。他的報告做完,果然引來不少提問。因為真的很有趣。

由於他研究所涉及領域之廣,他頻頻向我們表示,這真的很辛苦,他有六年的時間沒有什麼發表,我聽到這裡,不由得對他肅然起敬,因為照自己之前焦慮狂的個性,一定受不了。

但,那一瞬間,我更深刻體認到什麼是「研究」,那種必須保持開放與好奇的坦然無懼的心胸正是「研究」的性質。

還有一位,研究日本左派運動史。沒看到名字。

她說,她的研究和她的社運史是分不開的。她做論文時,原想做二戰期間的歷史,然而在波爾多她覺得當時仍是一個比較布爾喬亞的地方,也就是比較保守啦,所以她就去了巴黎七大,可是教授覺得她的東西不太妥,而她卻也不願妥協,所以她就先擱置論文,想等到有願意接受這個題目的教授。她談及二戰前後在日本的左派思想其實是一個國際化的事件,也就是說,當時是個西方大量蘊生左派思想的時候,日本的左派思想乃是在這樣一個氛圍下誕生,也就是說,那不是生自日本文化,然而也因此,它被日本當時壯大的國族主義給掃地出門,說那些左派分子不是日本人。

在聽這個時,我頻頻想到不是很熟的台灣左派人物與一些歷史事件。我想到原來那些事件也可以這樣看,我想到很多被自己分門歸類無須太用力瞭解的東西其實都需要用力瞭解,就像Michel Serres 說的,「哲學家什麼都要知道才行,雖然我們知道這不可能,但還是要盡力而為。」這裡他說的盡力而為,其實是基於一種好奇而願意去瞭解的熱情,而不是因為他說應該,所以得要去做的事。

總之,禮拜五聽得我大興奮,又開始腦袋充血,血脈噴張。中午吃飯時,還是平靜不下來。

腦袋反覆回响著村上春樹在《關於跑步...》一書中提到那個在棒球場上喝著啤酒的下午,來寫小說吧,他回憶說,那時似乎從天上飄下了什麼,而他確確實實地接到了。

是啊!是啊!就是那個感覺,那個不是你想出來,規劃出來的某種有益人生的現實策略,而是全然敞開感受所接到的某種類似悄悄話的東西,然後突然間你覺得可以為這個東西「鞠躬盡粹,死而後巳」。

所以,人文科學做啥研究?你說呢?

我不知道,我打算開始「找」,我只知道,力道很重要,一個蒼白的人如何能回應生命向他擲出的有力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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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出門,去領星期五就寄到的郵件。不知會是什麼。

咦?《文化研究》(2008秋 第七期)!原來是之前的翻譯。看到那些翻譯印在觸感舒服的書冊上,突然陌生了起來。然後,隨手翻了幾頁,看到一篇文章〈反哲學的讀書論:三木清〈讀書論〉〉是譯自子安宣邦的作品。讓我訝異的是,內容與我最近不斷寫、讀的經驗大有相近之處,正文前引了一句三木清的話,「讀書的純粹形態是得以實行哲學方法的。」

最近就是在感覺關於作品中的力道與人與人間力量交織的體驗。收到這本期刊,好像又多了一個友伴。有興趣的人可以看看這篇文和讀書、體驗有關的東西。

4 則留言:

Anna Chen 提到...

我一直在想,這半年來的心情和感覺和「茶醉」很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我說話或看書時,也就是當我開始和人、物「交流」時;我同時就察覺到一種磁力或軌道存在於這交流的過程中。這經常讓我有點忘記我是誰;或者說,我覺得我這個人成了一種能量式的存在,而不再是以前自我認知的那個固著又不透明的我。遊走在在些磁力場或軌道中,令我感到愉快,甚至有點飄飄然了;所以真的跟「醉」有點像。我說想說的,表情想表情的;講白了是作自己,講精確一點是「我」好像成了一種氣體了:隨時可加入任何結構,又隨時可以消散。

我在思考,你說的力量,是不是我懵懂體會到的這種「能量狀態」。就像神秘主義會說的「酩酊的心靈」,全天候都保持在半醉半醒之中;這裡沒有「主體」的問題,只有磁力場和軌道;或者說,相長相消的力量。

關於文學,你記錄的那些說法,真是令人開心。我開始在學校裡兼課後,對於「文學」這種奇怪的合成體,就愈來愈覺得不安。文學難道只是某種修辭學、某種特殊集團的聲明、或者什麼怡情養性的補品?事情很明顯,要不是我想錯了,就是我們的文學教育有點毛病了。這個錯誤,可能首先出現在「文學」這個學科名稱;它看來好像理直氣壯,但事實上它存在的理由很牽強。巴特說:文學,以後最好都稱做「寫作」。他這麼說是對的,文學根本是個幌子;存在的只有寫作:從體驗、想像到文字化,這裡從頭到尾都沒有文學插手的份。文學如果想不騙人騙己的活下去,那就是請它先自戕,讓寫作(文學的真實生命型態)從中誕生。從這裡,我們才能更自由、更舒展的談文本如何開拓人們的想像與體驗層面。

話說,我的博論本來想做古典中「文的隱喻」問題,目的就是想…做掉「文學」這個名相(阿彌陀佛)。但是卜了幾卦,都出現大膽妄為之類的卦象;就暫時做罷了。要搞革命還是得翅膀長硬點再行動,是吧!哈哈~

artemis 提到...

也是,搞革命得等時機成熟。

不過我相信就在我們看得到的將來,最近,我像在傳教的到處跟人講話,會講到自己的論文,我說,是關於書寫經驗的東西,然後,我發現其實法國這方面的東西巳有不少,今天和人聊天,也提到,他也給了一些他在廣播上聽到的,關於作家的書寫之類的東西。

另,關於力量,我想我找到更適切的詞或表達方式來進一步說我真正想表達的。

妳說的醉,其實就很近似了。感覺充滿力量且愉悅的活動狀態。感覺看得更清楚了,因為用全身感官在看、在聽、在覺察。

我好像開始有種迫不及待要來想論文的事的興奮感。

妳知道嗎?我覺得光是寫自己的東西然後又看妳的東西,也讓我覺得有種力量愈捲愈大的感覺,一種「醺」的氛圍在散佈著。

很好很好,再來一杯現實中的波爾多紅酒和起士,厚啦,大舒暢。

artemis 提到...

啊!想起來在 「耶穌也說禪」裏提到「顛慧」一種瘋狂的智慧

這我們也不陌生,代表人物「濟公」。

Anna Chen 提到...

對啊,之前在圖書館的英文書裡亂翻,就發現到很多談寫作還是談言語力量的書,都是輾轉從法文翻譯過來的。這樣,明年回到台中,我也來學學法文~立志在...(保守一點估計好了)四十歲前可以看懂戀人絮語~ㄎㄎ

妳這麼一說,我倒也覺得「濟公」是個可以談的人物了。他過去被怪力亂神渲染成令人又敬又畏、啼笑皆非的形象;幫他擦擦臉,奉上一頂酒神的聯誼花草冠,還他本來面目;這似乎也是很有意思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