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09

[法國學運_LRU] 罷課活動之五_人文科學做啥研究?(上)

在進入正題之前,讓我們先來談談力量的問題。要我說,力量是一種會互相纏繞、勾引、挑起、扭轉的非固態之實存物。力量有時是微小、或近乎平靜的一種難以具體指認的存在。有時,它卻可以狂暴到消解所有個體化的事物。這裡,我們可以用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中對酒神﹣戴奧尼索斯與日神﹣阿波羅的分析來理解這裡所謂的力量,沒錯,這是一種消解所有個體化之物(包括人)的力量,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虛而不屈,動而愈出」的道,是看似無所施力卻撂不倒的鬆,是足以催毀由不完美的愛所構築的虛偽表像而流淌出全然無懼的愛。

昨夜,自朋友工作的小鎮(sainte-foy la grande)渡了個小週末回來,在一小時的火車車程中,我和中國友人、法國友人在車上,聊了整路的話。所聊不外是自己近來的內在重建和重建後的諸多新體驗,它和某種「去主體化」有關,後來,我發現它也與某種力量的勾引有關。我承認自己現在的確處於風暴般的力量生成期,這種力量不是毀滅性的,但卻有種所到之處都會產生某種消解個體化的力量,也就是會造成某種運動,像颱風所到之處抬起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一樣,所看之書、文字、風景、食物、談話的話語、朋友等,都被自己的力量消解其個體性,也就是說,從前看書,書是書,我是我;現在看書,書和我之間變成力量的加乘,這裡指的不是某種知識、博學的積累,而純粹是力量的加乘,這絕對和某種理解有關,但這個理解不是一種負載,而是打通關節後鬆勁之展現,你不再計較誰說了什麼,很有道理,要記下來,這些知識疊加技術於你巳不再是主要關注點,因為你巳從其中得到真正重要的東西,就是你與作品間力量的纏繞,你不斷膨脹卻又有節有制的使用這股力量。正如禪卡裏的「創造者」,「 在這張卡片裡面的禪師已經駕馭了火的能量,並且能夠使用它來創造,而不是破壞。他邀我們來認出並加入他,一起去了解那些已經通曉熱情之火的人。

所謂的力量勾引,其實很簡單,就是你說出一些東西,讓聽你說話的人走到他自身裏去,當一個人往自己裏面走去時,他自身力量也就開始產生「動」能,也就是說,做為一個說話者,其實只是一種觸媒,其話語只是一種力量通過的介質,這介質溝通了說話者與聽話者的力量,力量開始互相挑動,勾引,如果情況允許,它們甚至會纏繞在一起,簡單的說,就是兩人或三人可能會產生合作關係,或產生支持陪伴關係。因此,說話者的力,就變得很重要,這股力儘量純粹,就愈能夠觸動聽話者內在的力,無謂的話語都只是在包裝、虛掩、削弱這股力的勁與純,這也是為什麼,有時候,我們在看一些或聽某些人講一些什麼時,明明覺得這應該會是個有趣的東西,怎麼會好像少了點什麼,其實就是力道不夠,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火候不夠」,東西還沒煉成,但其實材料巳經有了。

因此,說話者不需因為所說的話語引起反響而沾沾自喜,自以為是「我」這個人的才能、聰慧的結果,「反響」這個效應其實只是反應你自身力量、勁道的純粹度,你的力量愈純、對方可以反應給你的力量也會愈純。從某種角度看,「反響」就像是太極拳的推手,推手是為了檢查你身體是否夠放鬆、夠彈性。滯留在所說出的話上而揚揚得意的說話者,很快就會失去其說話的力量。 「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 外其身而身存。 非以其無私耶!故能成其私。」(《道德經》第七章)因為一股自鳴得意的力量,是侵略、是比較、是為了佔有對方的「拙力」(在武術上有這樣的說法),這種力量也可以引出對方力量,但它也只能引出「拙力」,侵略的力量引出的是反抗的力量,比較的力量引出的是更多的比較,佔有的力量引出的是逃避的力量,無知引發求知的力量,以此類推。

所以,具體一點地來講,我們在火車上的話題是從「不要輕易被別人影響」開始的,因為上火車前講了一點這個東西,上車後,覺得剛剛的東西講到一半,有點不完全,於是開啟話題,希望他們允許我稍做補充,其實大家都蠻累的,但還是善意的答應了我的請求。我補充解釋了一些,後來,法國友人也開始感到有趣,也把他的想法講了一些,後來,每次一聽到我講到「哲學」二字就開始想睡的中國友人也講了一些想法和提問,然後,我們互相討論,把問題帶到更深、更廣的層面,也就是說,我們各自都被這個討論帶到離自己更近的地方或狀態上去。這就是我想說的關於力量的勾引與纏繞以及其勁道問題。

然後,我們就可以回到這篇文,「人文科學做啥研究?」的問題上來。

上個禮拜五,是第一天關於此主題的討論,來了人文科學學科的各路人馬,說自己各自的研究,雖說是講教授們自己的研究,但在這裡面卻像拼圖般,拼湊出人文科學是什麼?及人文科學的研究是什麼?的遼闊景致。

這場一個上午的會議,雖然只有兩個小時,我卻好像整個人被提起來用雪克杯徹底地搖晃了一翻。兩個小時,大腦內從前互不相連的腦細胞瞬間都被神經元給接通了,所有個體化的細胞在神經傳導物質的連結下成了一個互通有無的整體,也就是那些從前被分別看待的技術、繪畫、作品、文學、思想、邏輯、經濟、歷史、哲學、主體、客體、意識等不同學門、不同研究對象或領域,都在這個互通有無的「整體」下,展現了其既深奧細膩的垂直面和廣闊遍佈的水平面交織的立體球形。

所謂的研究,不外乎「正在找」,「找」什麼,不知道,正是在這個「不知道」裏,「找」形成一種力量,這個力量的形成猶如颱風,一開始是被動的,是海水受太陽照射形成濕熱空氣上升,它的上升使得冷空氣進駐填補熱空氣上升所留下的空缺,漸漸地,這樣一個上升、填補的運動形成循環,形成熱帶低氣壓,這時再加上其他季風、信風和地球自轉等因素,颱風於焉形成。人的「找」就是先在家庭、他人、社會的照射下,不斷把自己七扭八折地符合外在期待,而這個扭折後的外顯則造成自我內在的空洞,所以為使這個外顯的自我得以維持,他必需向外索求價值來填補內在並做為維持這個外顯「我」的食糧。需索循環因而形成,這時只要有其他事件介入,隨個人情況,就很有機會形成內在風暴。力量蘊生,要中止此一需索循環就要啟動「找」的力量。一旦開始「找」,人的主動性就會出現,而他就有機會用真實的自己來取代為符合外在而創構出的外顯「我」。

這是尋找的力量,是探索的勁道,是生命對自己的提問,「找」只是一種對生命的回應,因此對生命的回應就是研究。然而力道有強弱,勁道有厚薄,每個人對生命下的功夫不見得相同。

人文學科是所有研究中最直面生命的學門,這並不具有價值等級的區分,只是在說回應生命問題的方式的差異罷了。說它直面,是因為它所使用的語言、形式、情境、研究對象、研究主體等都是第一手的,是直接的,是尚未劃分前的前﹣意義狀態。在這種情境下,要說自己在找什麼實在很難,是生命的意義?幸福?美?自由?這些都過於抽象,然而走過這趟旅程的人就會知道他們在找什麼,只是答案是在旅途終點才被給出。所以要如何回答人文學科的存留價值或其用途的問題?!

-- 未完﹣﹣

2 則留言:

abs 提到...

何為直接的前-意義狀態?無論自然科學、社會科學、人文學,不都同樣無法先於語言?意義如何獨立於語言之外?人既已受過語言的洗禮,如何可能逆轉∕袜除此一過程?

欲直接擺脫語言,似唯有參禪一路,但即便如此,似亦難有不憑藉其助力而抵達者?

artemis 提到...

哈哈 被發現了
我在寫這個「前﹣意義」時,的確猶豫了,但是沒多加思考,就繼續寫下去。

我知道你要說的,這也為什麼我猶豫要不要用這個說法,但一時又還沒想出一個好詞。

我想說的其實是 「尚未分化」的狀態 還沒說 這是什麼 這是什麼 的狀態,例如 我肚子餓 開始作飯 吃飯
等,我在做這些事時,我不會一一描述它們,我只是做。這裏似乎又見海德格,「現成在手」「上手」狀態。

這是人文學科所面對的研究對象,一種包含人文學科自身的研究對象,也就是說 其研究對象 是大於 要研究它的人文學科

因此,事情變得很難,雖然表面上,我們好像都暫定 研究對象 是 人、社會、作品、行為 但其實一開始做研究,就會知道不是這回事,而這時,研究者自己,做為人的一部分的自己,若以為可以置身事外,那就太天真了。

我們是被更大的東西所包覆的,而在這個包覆下,我們只是試在在各種獨特的軌跡上尋索,然後,我們發現,在最初我們所預設的不同、相異的出發點,原來都可以走到一路上來,或至少都會相遇。

另外,語言雖給我們定了限度,但同時它也以限度的方式給我們前進的線索。也就是說,它讓我們看到界線在哪,因此我們可以向界線走去,學習、想辦法、想像、創造來跨越界線,因此,透過不斷地跨越界限,我們就比原來被語言定義的狀態走得更遠。

所以與其說想擺脫語言,不如說,藉由它,我們得以到達不再需要語言之所,語言幫助我們想像,把我們從自己的位置上往前推,這也是為什麼那個教授說「文學旨趣在於擴大經驗」那就是在推我們。

然而,這不僅限於人文,而是各學門,各生活經驗,就算是各地方言等都是在拉開、變形我們原來的生活經驗,以使我們得以走得更遠。